哪怕之後回到師門,宋聘還帶著一身濃重殺氣,她確實很久都沒有緩過來。
謝鬆花笑問道:“看看誰更早躋身仙人境”
宋聘微笑道:“就算僥幸勝出了,也是勝之不武。”
謝鬆花嘖嘖嘖,“娘們長得美,就可以想得美啊。”
“既然羨慕不來,乾脆就彆羨慕了。”
“你沒有道侶,不是沒有理由的。”
宋聘背著的那把名劍“扶搖”,暗藏相當一部分的扶搖洲劍道氣運。
隻可惜早年在金甲洲,宋聘是不願占這份天大的便宜,她曾經給自己立下一個規矩,絕對不去動那把“扶搖”劍的氣運。
隻是到了劍氣長城,隻參加過一次守城戰,宋聘立即就後悔了,既然是劍修,是不能太娘們唧唧的,什麼麵子不麵子的算個屁。
在那城頭,宋聘隻恨自己境界太低,出劍太慢。
所以返回家鄉後,最近幾年,宋聘就將兩位嫡傳弟子留在了宗門,讓宗主代為傳授劍術、道法。
她隻身一人,悄然來到了扶搖洲,憑借天時地利人和,試圖儘早煉化那份磅礴無匹的劍道氣運。
煉化氣運本身,就如與一位劍仙問劍,並不輕鬆。
宋聘與同為女子劍仙的謝鬆花、酈采,不談出劍風格,其餘的,確實都不太一樣。
當年回到了金甲洲宗門,宋聘舉辦了一場不邀請任何外人觀禮的收徒典禮,就是在宗門內部,也隻有幾位祖師堂同輩修士參加儀式。
還為孫藻和金鑾,預留了兩座靈氣充沛的山峰,隻等兩位嫡傳躋身金丹,就舉辦開峰儀式。宗門祖師堂那邊,沒有二話答應了。隻是後來一場大戰打下來,宗門的祖師堂神位,連同曆代祖師爺的掛像,都不得不搬遷到了流霞洲,等到戰事落幕,宗門舊址,早已淪為一片廢墟,為兩位弟子
精心挑選出的山頭也不宜修行了,宋聘對此很愧疚。
謝鬆花打趣道:“你跟我不一樣,這些年沒少被人煩吧”
宋聘搖頭道:“還好吧,反正躲著不見人,還算清淨。”
他們這些劍仙回到家鄉後,從不主動提及劍氣長城事,可是總會有些故鄉的朋友,經常問起,而且恰恰都是不願回答的問題。
比如那位從頭到尾出劍寥寥的老大劍仙,劍術如何。
作為亞聖嫡子的阿良,與文聖嫡傳的左右,如果他們兩人放開手腳打一架,到底誰更厲害。
三位刻字老劍仙當中,如今唯一留在我們浩然天下的齊廷濟,比那董三更和陳熙,劍術是高是低
上任隱官蕭愻為何會帶著兩位同脈劍仙叛出劍氣長城,她當真已經成為了一位投靠蠻荒的十四境劍修
那個叫陳平安的年輕人,到底是怎麼個人怎麼就入主避暑行宮擔任末代隱官了又是怎麼能夠成為寧姚的道侶
謝鬆花笑問道:“真不打算找個道侶”
宋聘說道:“對方總得是個劍修吧,境界比我高才行。”謝鬆花搖搖頭,“難,太難了。等你煉化了扶搖洲劍道氣運,躋身了仙人境,比你高不得是飛升境劍修如今整座浩然天下才幾個,一隻手就數得過來,個個都
是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頭子了,你又能找誰找了他們,一枝梨花壓海棠嘛。”
宋聘笑道:“那就不找。”
謝鬆花嘿嘿笑道:“倒是可以等等看,等個一百年幾百年的,老牛吃嫩草,彆有滋味嘛。”
宋聘一挑眉頭,“拭目以待。”
謝鬆花壓低嗓音說道:“我倒是有個現成的絕佳人選,你參考參考”
接下來兩位女子劍仙就用心聲言語了,她們這麼聊,肯定比喝酒帶勁。
不遠處,相鄰的屋子和觀景台,一如當年離開倒懸山的渡船光景。
玄參趴在欄杆上,收回視線,轉頭與兩位走出屋子的少女打招呼。
孫藻和金鑾,當年在那倒懸山麋鹿崖乘坐渡船離鄉千萬裡的小女孩,如今也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隻是那會兒的倆孩子,還是天真以為自己隻是短暫離鄉,等到不打仗了,她們就可以返回劍氣長城。
可能是幾年,十年,至多就是時日久一些,隻是沒有想到,整個家鄉,最後隻剩下了被打成兩截的城頭。
隻有一位劍修,守在那邊很多年。直到浩然天下打贏了那一場仗。
但是家鄉就成了故鄉。
記得當年跟隨師父乘坐渡船遠遊,師父沒有為她們購買登船玉牌,簡單來說,就是不給錢就要乘船。
在她們這邊永遠眉眼彎彎、溫柔似水、說話總是細聲細氣的師父,真是脾氣好到沒邊啦。
但是當時在渡船那邊,宋聘卻說了一句極霸氣卻理所當然的話,“給你們麵子就接好”。
最後便是渡船管事火燒屁股一般匆匆趕來,親自為一行人開道,安排最好的住處。一路低頭彎腰,賠禮道歉,生怕招待不周。
正是那一刻,兩個小女孩,才稍稍明白一位浩然天下的玉璞境劍修,說話語氣,分量如何,做事風格,又是怎麼樣的。
金鑾笑著稱呼道:“玄參哥哥。”
當年是一起離開的倒懸山,而且同乘一條跨洲渡船,雙方就住在隔壁,經常一起聊天。玄參微笑點頭,“呦,都長成大姑娘了,有心儀的男子嗎如果有,那我可得幫忙把把關,浩然天下的譜牒修士,心眼賊多,儘是些道貌岸然的花花腸子,與其等
到你們被傷了心,我再去砍死他們半死,還不如現在就盯著點,當然了,若是天作之合的良配,那是最好不過了。”
看似調侃,其實玄參不全是說笑。
她們畢竟是劍仙宋聘的嫡傳,而且並非一般意義上的那種親傳弟子,這就意味著與她們結為道侶的男子,幾乎同時獲得了宋聘和宋聘所在宗門的庇護。
玄參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對於浩然宗門仙府、譜牒修士的算計方式,並不陌生。
孫藻羞赧道:“沒呢。我們年紀還小,都還早,跟金鑾約好了,結丹之後再想這些有的沒的。”
玄參精通弈棋,剛好她們師父也喜歡下棋,在渡船上,各有勝負,看架勢,當然不是下那種所謂的人情棋了。
當時宋聘就問避暑行宮裡邊,誰下棋最厲害,是你玄參,還是中土邵元王朝的林君璧
玄參就說,我跟林君璧棋力相當,最厲害的,當然是我們隱官大人,他就沒輸過。
宋聘有些訝異,便說以後有機會,與隱官切磋切磋。她倒是沒有太過奇怪,陳平安畢竟是崔瀺的小師弟。
玄參就不樂意了,笑著說咱們隱官一般不輕易與人手談,宋劍仙想要與隱官下棋,就得先過我這一關了。
結果在那之後,玄參不再隱藏真實棋力,宋聘一天之內竟然連輸了七八盤,她就再不願意找玄參下棋了。
顯而易見,從避暑行宮裡邊出來的年輕劍修,就沒一個老實本分人。
玄參打趣道:“孫藻,如今還會哭著鼻子說想家嗎”
孫藻瞪了一眼,哪壺不開提哪壺。玄參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浩然天下這邊,不比劍氣長城,人心比較複雜,好好壞壞,對錯是非,容易混淆不清。所以你們兩個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直覺,看人的第一感覺往往很重要,碰到一些覺得哪裡不對、又說不出個所以然的事情,可以馬上去問問師父,彆拖著,更彆怕因此耽誤你們師父的修行煉劍。畢竟人心隔肚皮,你們記得平日裡多看多聽少做少說,專心練劍之餘,雙方多聚在一起複盤,爭取理解彆人為何會這麼做、這麼說、這麼想,久而久之,你們就可以越來越
準確理解什麼是真正的浩然天下了。”
兩個少女對視一眼,相視而笑。
玄參會心笑道:“看來你們師父也是這麼說的。”
這就放心了。否則她們在金甲洲若是出了一些“稍微上心就完全可以避免,隻因為自認為太忙所以沒多想”的事情,隱官大人除了肯定會與宋聘問責。此外曹袞在流霞洲,宋高
元在扶搖洲,唯獨他玄參這個在金甲洲當近鄰的,休想置身事外。
因為於樾去過落魄山,所以曹袞就專門邀請於樾到自己屋子喝酒,老劍修順便帶上了關門弟子野渡。
曹袞在進入避暑行宮之前,還是龍門境劍修,是在成為隱官一脈劍修後躋身的金丹境。
“前輩其實隻需一句話,就能讓蒲禾乖乖閉嘴。”
曹袞打趣道:“‘我於樾在金丹時,就敢去劍氣長城遞劍殺妖。’”
於樾撫須而笑,輕輕搖頭,“說不得,說不得,說了太傷感情。”
雙方之所以能夠成為關係莫逆的至交好友,習慣了一見麵就吵架,總歸有些事是會絕口不提的。
曹袞轉頭望向野渡,問道:“傷勢如何了”
野渡咧嘴笑道:“已經完全痊愈了,就是浪費了不少藥材和光陰,導致修行破境慢了很多。”蒲禾點頭道:“能夠補全本命飛劍,實屬不幸中的萬幸。消耗些許神仙錢不算什麼,至於接連破境一事,以野渡的資質,加上我將劍術絕學的傾囊相授,根本不用
著急。”
野渡說道:“就因為認了你這個元嬰境當師父,我才著急。你看看其餘幾個同鄉,哪個師父不是玉璞境”
給戳了心窩子的蒲禾瞪眼道:“為師又不是沒到過玉璞境,劍術造詣不曾跟著境界一起跌沒了,眼界就擺在那裡……”
野渡說道:“可以閉嘴了,車軲轆話少說幾句。”
畢竟有外人在場,有點麵子掛不住的蒲老兒急眼了,“臭小子怎麼跟師父說話呢……”
野渡說道:“曹袞,我師父把你當外人呢。”
曹袞麵帶微笑,輕輕點頭。
蒲禾朗聲笑道:“曹袞,我這關門弟子,腦子很靈光吧你說句實話,如今的野渡,能不能進當年的避暑行宮”
當然,更靈光的,還得是雪舟。總之兩位好徒弟,各得自己這位師父的一半真傳吧。
曹袞笑道:“暫時不能。”
野渡欲言又止,算了,難得沒有掰扯幾句。
離開劍氣長城時,少年劍修是洞府境,在今年入夏時分,才破境躋身觀海境。
同樣是破一境,師姐雪舟,卻是從觀海境躋身了龍門境。由此可見,雙方資質是有些差距的,當然這跟野渡受傷極重、傷到了根本有關,蒲禾當年是路過,才將奄奄一息的少年從死人堆裡找出來的,如果差了那麼一眼
,少年也就那麼死了。
蒲禾覺得這就是緣分,所以將連個姓氏都沒有的野渡收為關門弟子。
在劍氣長城,是不是出身高門,很簡單,就看劍修在年少時有無姓氏。
按例,中五境劍修,不管是元嬰,還是洞府,在某些時刻,都要離開城頭,趕赴城外戰場。
能活著返回城頭是本事,能夠攢下一份戰功更是本事,如果沒這本事,到底是死在哪裡,離著城頭是遠是近,各憑天命。
反正劍氣長城也沒有什麼下葬、入土為安的習俗。
城頭就是墳頭。城外戰場就是墳場。
野渡到了浩然天下,好像就隻有三件事,吃飯練劍罵師父。
在師父蒲禾這邊,野渡從來都是一口一個老子的,偏偏蒲禾還就最寵溺這個最沒大沒小沒規矩的關門弟子。離鄉之前,蒲禾在自家分瀆派宗門內,蒲禾一脈,聲勢不弱,坐擁三峰,後來幾個嫡傳,師父不在身邊傳道教劍,都還算出息,混得不差,又有兩位再傳弟子,
在蒲祖師身在劍氣長城“光宗耀祖、大殺四方”期間,自行舉辦了開峰儀式。
可惜這倆再傳弟子都不是劍修,偶爾蒲禾心情不錯,才會喊來嫡傳再傳弟子們一起喝酒,老規矩,不是元嬰就站得著夾菜喝酒。
門風清奇。
這種事情,估計也就蒲禾做得出來,並且還能做得雙方都覺得天經地義。
不過如今多出兩位嫡傳,野渡從來都是坐著大吃大喝,雪舟卻是入鄉隨俗,與那些師兄師姐、師侄們一起站著吃飯,站著敬酒。隻要是蒲禾參加的山上酒局,金丹地仙是沒資格落座的,愛來不來,愛喝不喝,扛不住蒲禾的酒好,護短,有那“流霞洲及時雨”的綽號,什麼見不得光的勾當,
比如想要報私仇卻做不成,隻要認識了蒲禾,再讓老劍仙喝高興了,蒲禾也從不在酒桌上說大話,給誰承諾什麼,但是總能隔一段時日,對方就不用報仇了。
過了這麼些年,野渡還是半點不喜歡浩然天下。在同門師兄師姐那邊,或是那些個年紀一大把卻要稱呼自己為小師伯師叔、甚至是太上師伯師叔的宗門修士那邊,野渡遇到了,也從來沒個笑臉,都懶得點個頭
,不願意虛情假意套近乎,野渡隻有一個心思,我練我的劍,百年之內必須混出個名堂,才好去五彩天下。
但是野渡對曹袞三人,還是很佩服的。
在避暑行宮待過的劍修,就必須敬重些。那個把玉璞境當飯吃的米繡花例外。
曹袞笑問道:“聽雪舟說她因為資質一般,不討師父的喜歡,你總想著把她丟給彆人”
野渡翻了個白眼,那個丫頭片子,賊精!看看,這都告上刁狀了,一點虧都不吃的主兒。
蒲禾不怒反喜,哈哈笑道:“彆聽她亂說,根本就是捕風捉影的事兒,沒有,絕對沒有!”說句良心話,蒲禾確實自認不擅長傳授劍術道法,所以起先關於雪舟的安排,當年蒲禾最早的打算,是與這個徒弟打個商量,能不能勸雪舟更換門庭,相信她未
來成就隻會更高。比如蒲禾會讓流霞洲一位宗門的女子祖師,境界不高,玉璞境,但是她有錢,好好栽培。
她算是蒲禾的紅顏知己……之一吧,認識很多年了,如今管著她那個宗門的錢財和寶庫。這位女修駐顏有術,依舊少女容貌,如今見著了蒲禾,依舊是嬌滴滴一聲聲的蒲大哥,骨頭能被喊都酥了,但是蒲禾彆的不說,唯獨在男女一事上,還是很拎得
清的,負不起責任就彆滾被窩了。
也曾想過,是不是讓宗主師兄將雪舟收為嫡傳,隻是相處久了,便不舍得了,蒲禾就當從來沒有過這麼檔子事。
這兩年宗主師兄一直問,隔三岔五就跟蒲禾追問此事,信誓旦旦,隻要雪舟這孩子願意換個師父,必須是自己的關門弟子,以後接掌宗主都是有可能的。咱們分瀆派多久沒有出現一位劍仙宗主了你蒲禾會教什麼弟子,一貫是散養一般的德行,你給人當師父就是暴殄天物、誤人子弟,有那幾個地仙弟子和再傳弟
子,純粹是你不用心教的緣故,真要用心教了,他們反而不會成材……
蒲禾隻當耳旁風。
這個宗主師兄之所以對雪舟青眼相加,不得不承認,確有其獨到眼光。一方麵,雪舟練劍資質極好,不說必定上五境,將來躋身元嬰境是十拿九穩的,更重要一點,雪舟與野渡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她平時不愛說話,瞧著柔柔弱弱的,但是……焉兒壞,蒲禾很喜歡。如果說野渡是純粹劍修,那麼雪舟就是純粹的譜牒修士嘛,畢竟在蒲禾看來,一位譜牒修士的路數沒有野修野,就算不得譜牒
修士。
如今整座宗門,除了蒲禾和宗主,幾乎覺得她是個心思單純的小姑娘,容易被騙,說話溫吞,沒什麼防人之心……
可在蒲禾看來,方才與曹袞詢問野渡能否去避暑行宮,更多是開玩笑的,但雪舟這丫頭,真是可以去避暑行宮的!
當年蒲禾去往劍氣長城遊曆,不少流霞洲山頭仙府,都是鬆了口氣,隻差沒有擺酒局慶祝慶祝了。
在家鄉,蒲老劍仙的山上朋友與仇家一般多,可不是開玩笑的。
也難怪野渡當年在倒懸山會問一句,蒲老兒你仇家這麼多,會不會連累自己被一起砍死。
實在是這個師父在家鄉那邊的名聲太差了。
廊道內響起一陣輕柔的敲門聲,曹袞笑道:“進來吧。”
雪舟推開門再關上門,一臉難為情,愧疚道:“曹仙師,師父不好意思跟你說,如今他手頭緊,當年在靈芝齋與你借的那些神仙錢,得晚點再還錢了。”
當時曹袞陪著野渡坐在靈芝齋大門外的台階上,蒲禾讓雪舟借了兩次神仙錢,加在一起,其實也就十幾顆穀雨錢。
用師父蒲禾的話說就是曹袞那小子有錢,這種小錢,咱們師徒能不還就不還。
曹袞微笑道:“晚點還錢沒事,反正算利息的。”
蒲禾神色僵硬,野渡倒抽一口冷氣,果然這些個從避暑行宮出來的,都不是省油的燈,就沒一個是好鳥!
雪舟笑眯眯的,她朝師父稍稍攤手,徒弟已經儘力了。
蒲禾雖然是身份再正統不過的譜牒修士,卻精通偽裝,擅長遁法,除了劍術,旁門左道,或者說是歪門邪道,懂得比劍術還多。
浩然西北三洲,處處都是蒲劍仙雁過必須留名的事跡。山澤野修和江湖武夫,對這位路子很野的蒲老劍仙都極為尊崇和敬重。
否則當初名聲爛大街的薑尚真在北俱蘆洲,也不會被稱為蒲禾第二。
當初蒲禾之所以會去劍氣長城,除了自己想去那邊闖出一番豐功偉業之外,也與自家宗門的破罐子破摔有一定關係。
隻說宗門師兄就與蒲禾當麵撂下一句狠話。蒲師弟,你再這樣舊習不改,我就隻有兩個選擇了,要麼我不當這個宗主,你來當,咱們分瀆派就這麼毀在你手上,完蛋了。要麼你被我驅逐出師門,從此再不
是我們分瀆派的譜牒修士。
蒲禾被這個沒良心的師兄傷透了心,虧得自己當年將宗主位置讓給了他。
蒲禾一氣之下,就去了早就想去的劍氣長城。結果被某個狗日的坑了一把,酒桌上稱兄道弟,信誓旦旦說那米裕,就是個劍氣長城萬年未有的廢物玉璞境,這種軟柿子不捏,就對不住蒲老哥你這一身冠絕一
洲的無敵劍氣。
這種一個白給一個白拿的名氣,丟地上都不撿起來,簡直就是天理難容。
我要不是比米裕高出兩個境界,每天都要跟他問劍一場,我的勝績就得唰唰唰往上竄了又竄……
蒲禾也確實對自家宗門有幾分愧疚,就想著問劍成功,就會成為浩然天下曆史上,與劍氣長城劍修同境問劍勝出的第一人!離開了酒桌,就吭哧吭哧與米裕問劍去了,大家都是玉璞境,蒲禾在家鄉的上五境當中,又是出了名的殺力出眾、陰險手段多,怎麼看都是一件信手拈來的輕巧
事。
米裕一開始死活不願意領劍。
“我招惹你了”
“你跟我問劍,好意思嗎不如換個人,找孫巨源或是高魁去。”
“贏了我,當真有半點麵子可言”
蒲禾越聽越有把握,愈發胸有成竹,便開始使用激將法,還是那個狗日的交給蒲禾的殺手鐧。
其實就一句話。
“米祜有你這麼個寶貝弟弟,真是上輩子積福。”
果不其然,原本還有些吊兒郎當的米裕,立即黑著臉答應了那場問劍。
結果要不是米裕最後收劍,手下留情,蒲禾差點就被“攔腰”了。
狗日的不是說米裕就是個空有玉璞境的繡花枕頭、氣力都花在了女子身上嗎等到認賭服輸的蒲禾去找那個狗日的算賬,結果還被倒打一耙,大罵蒲禾丟光了咱們浩然劍仙的臉麵,他阿良就沒有這樣的窩囊兄弟,以後走路上,井水不犯河
水,都假裝不認識好了。
約莫是見蒲禾確實比較慘,還是安慰了一句,不過是問劍輸了,多大點事,無非是按照約定,留在劍氣長城一百年而已,咱哥倆好做個伴兒,豈不美哉。
狗是真的狗。
往事不堪回首,每每想起都要掬一把辛酸淚。
隻是對方臨了說了句,說你蒲禾不會後悔在此逗留百年的。
那會兒蒲禾當然不相信。
如今想來,那個狗日的到底說了句人話。
後半夜,雪舟牽頭,負責穿針引線,來自劍氣長城的八個劍仙胚子,在異鄉重逢。
他們上次在客棧就沒怎麼說話,今兒好不容易可以各自撇下師父,聚在這邊閒聊。
年齡相仿,差得不多,但其實氣氛並不算太融洽,遠不是外人想象中那種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場景。
得知虞青章兩個,竟然是跟隨年輕隱官一起離開的劍氣長城,還去了寶瓶洲落魄山修行過一段時日。
金鑾和孫藻麵麵相覷,虞青章和賀鄉亭到底是怎麼想的他們找的師父,於樾,好像也就隻是個玉璞境吧
她們倒不是看不起於老先生,隻是不管怎麼看,既然去到了落魄山還離開,不是什麼好選擇吧野渡說話最不客氣,一開口就帶刺,“你們倆個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好好的落魄山不待,都有機會當隱官大人的嫡傳弟子了,偏要跟著一個玉璞境老劍修四處逛蕩
。擱我彆說主動離開落魄山,就算隱官大人趕我走都不走,這種行徑算不算……雪舟師姐,你喜歡看書,你來說說看。”
雪舟歪著腦袋,笑眯眯道:“恩將仇報這個說法重了些,換成忘恩負義,可能就比較準確了。”
舉形對這倆的選擇,心中一樣不以為然,隻是少年好像天生就不愛說話,加上有野渡幫忙開口,就更懶得說話了。
賀鄉亭臉色鐵青,雙手攥拳,顯然被氣得不輕。
虞青章神色淡然道:“我們願意找誰當師父就找誰,關你屁事。再過十年,估摸著你還是個觀海境,到時候再看有沒有底氣,這麼跟我們說話。”
野渡冷笑道:“等著。”
原來謝鬆花起的頭,建議他們和各自弟子,在每個六十年,相互間來一場問劍,分個高下,排出名次。
所以他們這撥劍修,心目中真正的對手,或者說最需要超越的那個,都覺得隻有那個綽號“小隱官”的陳李。
當然也有孫藻這樣覺得自己哪怕墊底也無所謂的劍修,反正甲子一比,輸了這次還有下次。
雪舟笑問道:“聽說你們見過裴錢了”
舉形隻是點頭而已。
朝暮卻開始竹筒倒豆子,說起那位裴姐姐的拳法無敵,當年在皚皚洲雷公廟,都能與高出她一境的柳歲餘問拳,打得有來有回!
舉形和朝暮,他們離鄉時,才七八歲。相較於性格活潑的朝暮,舉形明顯要更少年老成,平時的言行舉止,還有心境,穩重得像個老人。
朝暮在家鄉的宅子,與郭竹酒是一條街上的,郭姐姐喜歡自稱為“我師父暫時的關門弟子”。
前些年,隱官大人的那位開山大弟子,裴錢姐姐,送了兩張落魄山特製書簽給他們當見麵禮,青翠欲滴的竹葉材質,寫有贈言。那是朝暮跟隨師父到了浩然天下後,第一次看到舉形收禮物。在那之前,遊曆金甲流霞皚皚三洲,許多長輩仙師想要送禮,舉形都板著著臉,雙手籠袖,故意視
而不見,也從不說一個字。
朝暮哪怕隻是事後問了一句,就被舉形罵得哭鼻子,還威脅她以後彆跟他說話,不然就得挨揍。讓謝鬆花一個“黃花大閨女”給倆孩子當師父,真心累,況且倆徒弟,確實又不好帶,一個心事沉沉,成天不愛說話,喜歡獨自發呆,偶爾開口說話,就會戳心窩
子,一下子就能讓另外一個同鄉同齡人哭得稀裡嘩啦,讓習慣了與人問劍的謝鬆花去安慰人,確實讓她心力交瘁。
所以她當年才會對裴錢說,你師父帶孩子比當隱官更厲害。
金鑾讚歎道:“不愧是隱官大人的開山大弟子。在金甲洲,走哪裡都能聽說她的傳奇事跡。”
金甲洲山上仙府和山下諸國,對女子武夫宗師“鄭錢”,可謂推崇得無以複加。
其實劍修聊武夫的情況,並不常見。
賀鄉亭和虞青章,第一次與裴錢見麵,是在桐葉洲的雲窟福地黃鶴磯。
印象中,是一個紮丸子頭發髻的年輕女子,乾淨利落,眉眼分明。
哪怕她待在隱官大人身邊的時候,好像還是話不多。
如果不是裴錢與蒲山葉芸芸有過一場劍拔弩張的對峙,讓人記憶深刻,估計更會感覺她是一個知書達禮、待人和善的溫婉女子。
所以等到他們到了隱官大人的家鄉,上了落魄山,九個孩子總是無法將“鄭錢”與“裴錢”的兩個形象重疊在一起。
他們更多還是無比忌憚、畏懼那個“小師兄”“大白鵝”的白衣少年。
氣氛不佳。
雪舟率先打破沉默,笑道:“吵歸吵,不還是同鄉。”
舉形點頭道:“以後有事,相互間記得招呼一聲。我們不要總是麻煩長輩,更不要麻煩隱官大人。”
虞青章說道:“我們也很感激曹師傅。”
金鑾疑惑道:“曹師傅”
賀鄉亭解釋道:“隱官大人有個化名叫曹沫,讓我們喊他曹師傅。”
野渡坐在欄杆上,雙臂環胸,說道:“落魄山是怎麼個地方,你們給說道說道。”
不遠處,宋聘和謝鬆花相視一笑,鬆了口氣。
還真怕他們打起來,飛劍亂飛,亂成一團。
之後陸芝暗中來過一趟全椒山,去看了眼那條礦脈,大致確定內部並無設置陣法。她待了沒多久,就返回南婆娑洲的龍象劍宗。
之後就是北俱蘆洲騾馬河柳氏,元嬰境劍修柳勖。當年在劍氣長城,他跟司徒積玉是經常碰頭的酒友,不過幾乎沒說過話。其實期間還來過一個兩頰酡紅的貂帽少女,找了個鬨市,打開包裹,蹲地上,擺攤了半天,跟人砍價,特彆起勁,很是掙了幾顆雪花錢。她還偷偷摸摸逛蕩了一圈,被她找出了個鬼鬼祟祟的飛升境修士,新鮮出爐的那種,剛從仙人境破境沒幾天,發現對方隻是個準備來這邊正經做買賣的,雖說心大了點,私底下想要拉上金璞王朝一起吞了那條礦脈,然後與一個微服私訪的皇帝陛下,雙方聊得很投緣,約莫是喝了點酒,談興正濃,說了些劍氣長城如何如何、避暑行宮又怎樣怎
樣、陳清都不如何如何、年輕隱官不怎樣怎樣的言語……
她就沒有怎麼為難對方,耐著性子等他們聊完,又開始心中計數,等了又等,從一二三四五一直數到了九千多,才輕飄飄砍了對方一劍,她就回了。
謝狗一走,等於做了件管殺不管埋的活計,留下了個爛攤子。那位正值此生修道巔峰的飛升境修士,自然而然誤以為是挨了那撥劍仙中某人的一劍,他猶豫再三,仍是氣不順,忍了又忍,終於在某天還是一個忍不住,光明
正大現身,表明身份,去了那處府邸大堂,必須討要一個說法。
他篤定某些言語,絕無被旁人竊聽去的可能。
退一萬步說,就算被聽去了,他們又能如何
劍氣長城終究已是一處破破爛爛的遺址了。
飛升城更是遠在五彩天下了。下次開門再關門,誰也彆礙誰的眼。既然這撥劍修當中,謝鬆花和宋聘都暫時尚未躋身仙人境,他覺得自己反正占著理,就要跟他們好好掰扯掰扯,你們這幫行事跋扈慣了的劍修,可彆依仗著去過
一趟劍氣長城,就真的以為可以在這邊為所欲為了。曹袞幾個也確實覺得莫名其妙,卻也與那位在玉璞境沉寂消失數十年、一出關就是飛升境的扶搖洲大修士,解釋了一番,先前那一劍,與他們無關,前輩你找錯
人了。
背竹劍匣的謝鬆花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背著一把“扶搖”劍的宋聘微微皺眉。
蒲禾嘖嘖稱奇,心想先前扶搖洲都打得天崩地裂了,也沒見你現身任何一處戰場抖摟威風啊。
宋高元說道:“前輩曾經至少兩次偷窺此地,我們不作計較而已。此外,相信前輩心知肚明,若真是我們出劍,沒理由否認。”
司徒積玉以心聲言語道:“謝鬆花,我和蒲禾幫你爭取時間,你那一劍,可彆遞得輕巧了。”
謝鬆花打了個哈欠,“恁多廢話。”
宋聘以心聲提醒說道:“你們彆急著動手,聽曹袞他們幾個商量過。”
被揭穿的飛升境修士神色微滯,微笑道:“滿屋子劍修,敢做不敢認”
宋高元和玄參對視一眼,笑了笑。
他們已經讓那些年輕劍修撤出此地。曹袞依舊嗓音軟糯悅耳,擺擺手,“前輩平白無故挨了一劍,為此生氣動怒,實屬正常,任誰都挑不出半點毛病,我們同樣理解。隻是再次聲明一點,我們不需要故意否認什麼,真心沒必要。與此同時,前輩既然是求財而來,就好好與金璞王朝做買賣好了,同樣沒必要為了穩固扶搖洲山上第一人的領袖地位,覺得可以借
機拿我們立威。”
飛升境修士輕輕撫掌,故作讚賞道:“小兒輩,不愧是在某地曆練過的,一個比一個鎮定,做賊心不虛,當真是有恃無恐嗎”
那個金丹境女劍修也是個暴脾氣,沉聲道:“虛君前輩,一定要這麼咄咄逼人”
此人道號虛君,真名王甲。在這扶搖洲,曾是一個名聲不顯的玉璞境,不知怎麼,如今搖身一變,就是飛升境了。
如果她沒有記錯,此人在大戰之前,身兼數國的護國真人、國師、首席供奉。是早就算準了會有一場刀兵劫,早早避退了
王甲神色淡然道:“在這裡,沒金丹說話的份。”
她剛要起身,就如溺水一般,被一股磅礴道意按在座椅上,動彈不得。
謝鬆花一挑眉。
宋聘突然以心聲道:“剁死他算了。”
於樾就等這句話了。
結果就在此時,門口那邊多出一個女子。
寧姚來了。
那位飛升境修士轉過頭去,在認出對方身份後,神色劇變,心思急轉,便要說幾句客氣話,再打道回府。
她站在門檻外邊,問道:“某地是何地說來聽聽看。”
王甲滿臉悻悻然,其實他已經沒了開口說話的心思,刹那之間,這位飛升境就同時用上了數種看家本領的遁法和障眼法。
仍是被一道淩厲劍氣當場洞穿後背心,再被巨大的慣性拖拽向牆壁,整個人被死死釘在牆上。
陰神欲想出竅遠遊,被劍氣斬碎,被迫退回真身,一尊縹緲法相才剛剛出現,便被劍氣轟然砸爛。
這位飛升境一些更為隱蔽玄妙的術法神通,隻因為屋內一條光陰長河卻好像被劍氣阻攔,倒退而流,如水倒灌,便成虛妄,注定徒勞。
寧姚看也不看那位紙糊飛升境,她跨過門檻,與那境界不高、膽識不小的金丹女修笑了笑。
曹袞、宋聘他們都站起身,倒是很有默契,誰都沒有稱呼寧姚為隱官。
寧姚自然不會計較這個,她想了想,還是覺得處理這種事情,某人更擅長。於是一襲青衫長褂的某人,便立即撚符神遊而至,頃刻間現身門口,跨過門檻,抱拳搖晃幾下,笑眯眯道:“怎麼回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