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悠悠,夜光杳杳。翠微草木獻奇怪,忽於水底見青山。
等到韋赦與那氣象驚人的矮小老道士一同現身,四把空椅子,還剩下兩位“東道主”尚未露麵。
看來還需要繼續等人。
前邊他們還在聊皚皚洲那邊,新晉兩位十四境,其中可能就有韋赦,不料韋赦竟然就是這座祖師堂的幕後人物之一,這讓不少在座成員都吃了顆定心丸,畢竟如今風雲變幻,修道之人,趕上了好年景,明裡暗裡,陸陸續續多出了接近雙手之數的證道飛升者,他們這座祖師堂,若是再無一位十四境坐鎮,好像就差點意思了。
第一次參與議事的劍修杜山陰,隻覺得不虛此行。
有人直截了當詢問一句,“前輩已經合道了?”
韋赦說道:“以前的飛升境,現在的新十四,其實差彆不大。”
這種大話,沒幾個人可以說的。
既然正主都這麼說了,他們就沒好意思道賀幾句。
一炷香尚未燃儘。
總計二十二把椅子,還有幾個空位。
依舊站著的韋赦笑道:“你們還可以閒聊幾句。”
能夠在此落座,都不是膽小的,便有人好奇詢問:“這位道長是?”
那個盤腿坐在“主位”之一椅子上的老道士置若罔聞,時不時伸手撫過袖子,手心滿是金色的碎屑。
韋赦沒有給出確切的答案,說了句籠統言語,“我也要喊一聲前輩的。”
老道士閉著眼睛,說道:“方向一致,同道而行,互稱道友即可。”
韋赦笑道:“前輩道齡長,更早合道,稱呼一聲前輩,怎麼都不為過。”
老道士撐開眼皮子,看了眼對麵還不肯落座的韋赦那邊。
仙人雲杪心中震動不已,又是一位十四境?!
而且聽韋赦的口氣,這道士還是一位老十四?
韋赦此言一出,等於是坐實了眾人的猜測,一時間神色各異,畢竟猜測歸猜測,等到他們知道了事實,難免又是另外一種心情。
如此一來,他們愈發好奇其餘兩把椅子的主人。
皚皚洲韋赦,道場位於簬山,全山有三十六座山峰,諸峰逶迤如圓環,所以韋赦才會自號“三十七峰主人”。
韋赦在年輕那會兒,修道資質太好,故而喜歡雲遊四方,交友廣泛,遍及天下。韋赦更是鋒芒畢露,毫不在意四麵樹敵。
可惜這麼一號在大道上一騎絕塵的天之驕子,竟會從一個最有希望躋身十四境的年輕飛升境,一步步淪為了最不可能合道成功的老飛升。
要知道當年輸給韋赦的,以及與之同時代修行路上,跟在屁股後頭吃灰的,勉強可以稱為望其項背者,可都不是什麼泛泛之輩。
與韋赦同處於一個時代的修道之人,風采都被韋赦所掩蓋,變得黯淡無光,無一例外。
大概韋赦這樣的人物,才稱得上是那種真正不世出的人物。
那會兒韋赦有一個流傳很廣且狂妄至極的說法,是在一次單挑贏過數位同境修士之後。
“你是百年一遇的天才,他是百年難遇的人物,我也是,大夥兒都是,我們真是為難這個‘百年’了。”
舉世公認韋赦是“上古以降,仙材第一”,大名在蘇柳懷周等群仙之上。
而這“蘇柳懷周”,就是蘇子與柳七,還有懷蔭,劍仙周神芝。況且還有北俱蘆洲的火龍真人,也曾輸給韋赦。
山上或切磋論道或廝殺爭勝,韋赦連勝九十六場。
不是同境鬥法,便是越境對敵,手下敗將無弱手。
隻是當年那場爭奪一個“北”字的風波中,麵對俱蘆洲劍修的那場跨海問劍,韋赦從頭到尾,始終沒有現身。
在外界看來,是韋赦當初太過心比天高,才飛升沒幾年就敢閉關貪圖十四境,導致合道失敗,就此心灰意冷,不問世事。
而韋赦的缺席,就讓主持大局的劉財神顯得有些獨木難支,所以這些年來皚皚洲練氣士,對韋赦和簬山都有幾分怨氣。
如果說白帝城是天下野修的好去處,那麼中土鐵樹山,與皚皚洲簬山,就都是精怪之屬練氣士的絕佳道場。
如今擔任太平山護山供奉的於負山,就曾對韋老神仙的那處道場,心心念念,對那煉日峰、拜月山在內幾座山頭,垂涎已久。
彆看後來者居上的火龍真人,經常調侃韋赦一句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可在弟子袁靈殿那邊,對韋赦的評價卻是極高,大致意思就是柳七和周密的柳筋境,呂喦的金丹境,還有韋赦與姚清的元嬰境,都是蠍子拉粑粑,獨一份的。
袁靈殿覺得師尊這個“獨一份”的說法,好像不太妥當?
老真人就批評這位不開竅的嫡傳,做人不能太死板,說話不要摳字眼,懂得大概意思就行了。
而那第九十七場鬥法,韋赦到底輸給了何方神聖,一直是個讓人好奇萬分的未解之謎。
陳平安卻是為數不多知道答案的人,因為上次在劍氣長城重逢,吳霜降主動提及過此事,自稱在離開浩然天下去往青冥天下之前,跟韋赦打了一架。
吳霜降當時說得比較含蓄,說自己如今有些後悔,不該對韋赦雪上加霜。
韋赦以心聲問道:“前輩,能否推衍一下韓玉樹那邊的境況?”
老道士點點頭,“將那道友生辰八字之類的消息,都與貧道說一說。”
片刻之後,老道士縮手在袖,探出手來,抖了抖袖子,說道:“人歸道山矣。”
將這個文雅說法換成通俗易懂的,就是死了。
韋赦倒是沒有太大意外,隻是說了兩個字,可惜。
老道士緩緩說道:“天機不可泄露太多,貧道隻能說他招惹了不該惹的老人物。那韓玉樹繼承祖業,坐擁三山福地,誤以為是天命所歸,身在福中不惜福,殊不知他真正離開福地之際,就是命中該受此劫之時。說到底,還是當慣了井底之蛙,眼界窄了,不知外邊的天高地闊。”
韋赦對此不予置評。
老道士說道:“趁著其餘兩位還沒到場,韋道友與我說說這邊的百年形勢。年長的,年輕的,可以各挑十人說說看。”
韋赦在心中盤算著篩選人物之時,讓在座眾人都可以撤掉障眼法了。
除了婁藐和杜山陰,其餘十幾人都收起了各種神通術法,選擇以真容示人。
雲杪心情複雜,一切謎底,終於在今天水落石出了,一覽無餘。
隻見一位眉眼如畫的背劍女子,身穿一件圓領靈鷲紋錦袍,頭頂簪花,白皙如雪的脖頸,環有一條黃色繡繩的龍形金項飾。
對她多有側目。
因為她的身份特殊,舊避暑行宮隱官一脈,女子劍仙洛衫,她與竹庵同是蕭愻的左膀右臂。
洛衫離開劍氣長城之時是玉璞境劍修,如今已經是一位大劍仙。
先前便是她提醒某些人聊起陳平安的時候彆太隨意了。
雲杪視線偏轉幾分,又有幾個在各洲俱是地頭蛇的“熟人”。
流霞洲,有四個公認的大山頭,荊蒿的青宮山,蜀南鳶的天隅洞天,曹袞所在的方寸宗,還有就是出了兩位仙人的遼水。
現任遼水的掌門,仙人芹藻,道號“新蟬”。瞧著就隻是一個提籠架鳥白衣翩翩的俊俏公子哥。
他的師妹蔥蒨,也是仙人。一宗兩仙人,聲勢不弱。
但是上次參加中土文廟議事的,卻不是他這個宗主,而是掌律蔥蒨。這本身就是一種文廟的表態。
此刻白衣少年翹著二郎腿,意態閒適,朝那籠中鸚鵡,吹著口哨。
芹藻身邊,則恰好是自家宗門的近鄰,天隅洞天的主人,蜀南鳶,道號“焦冥”。
蜀南鳶還有很多雅致的自署、彆號,例如壯思,寒人,翠巘等。
這位新飛升境,是一個極為富態卻雙眼狹長的男子,若是與他那位道侶,走在市井,估計就是典型的郎財女貌。
據說曾經有個外鄉人,膽大包天,竟敢與他當麵說了句自認公道的“肺腑之言”,總覺得我那侄兒蜀中暑,不是你親生的,不搞個滴血驗親?
但是蜀南鳶的大道根腳,極為隱蔽。
不過那老道士卻是一眼看穿此人的真身。
傳聞東海漁者曾見有小蟲築巢於蚊睫,而書上又言“佛觀一缽水,四萬八千蟲”。
還有一位氣態雍容的儒衫老者,段青臣,自號“離經”。
年紀輕輕就成為南婆娑洲一座書院的副山長,好像後來與陳淳安頗多抵牾,性格急躁的他便一氣之下,主動離開書院。
便是此人,某次議事期間,曾經說過一句作壁上觀的風涼話,他要看看陳淳安怎麼個獨占醇儒。
其中又有高瘦老者,好像故意針對雲杪,明知故問,“綠霞道友的那支白玉靈芝呢?”
此人身穿黃色法袍,來自中土陸氏,名為陸虛,道號“黃輿”,道齡長,輩分高。
與出身宗房一脈陸尾,輩分相當,關係莫逆。此外陸虛還是陸氏天台司辰師的領袖。
雲杪冷笑道:“自家物件,願意送給誰就送給誰,道友何必管東管西,管天管地,管得著麼。”
陸虛冷哼一聲。
顯然被雲杪這句言語中的“管天管地”,給戳中了軟肋。“鄒子談天,陸氏說地”,各占陰陽家半壁江山,如此說來,中土陸氏確實管不了“天”。
文廟議事途中,受累於某位喜歡打水漂的得意弟子,仙人雲杪與那位年輕隱官起了衝突,眾目睽睽之下,鴛鴦渚一役,作為賠罪禮,雲杪交出了那件半仙兵品秩的白玉靈芝。
這位九真仙館的主人,也是一位極負盛名的美男子。
雲杪本就生得麵如冠玉,白袍白鞋,胳膊上再搭著一把玉柄的雪白拂塵,再加上一支白玉靈芝,仙氣與賣相,奇絕。
道侶魏紫,同樣是仙人境,她的福緣要比雲杪更好,擁有大半座破碎的煙瘴福地。她正值閉關,此次若非點燃九炷香,作為護關的雲杪,是肯定不會分心來此議事的。
如今宗字頭仙府,哪家沒幾個閉關的祖師爺、年輕天才?
又有一位魁梧男子,座位與陸續相鄰,頭戴一頂金冠,覆麵具,不見麵容,臉上隻露出一雙黑漆漆空目如幽暗深井,兩條手臂,從手腕至肩頭,滿滿當當纏繞著一連串的手釧,各繪男女麵目,兩邊手釧珠子之間的男女,或眼神怨毒或纏綿,或臉龐猙獰或柔情。每一對“隔海相望”的癡男怨女,相互間有一條暗紅色光亮相互牽引,使得兩股衝天怨氣與繾綣情思,同時縈繞這麵具男子的全身,星星點點的光亮,彙入頭頂金冠內。
此人陰惻惻說道:“綠霞道友確實仗義,南光照暴斃,留下一座群龍無首的宗門,立馬就趕過去幫忙處理後事了,九真仙館送出的靈幛,真是顯眼。能夠托孤與義士,南光照看人真準。”
陸虛大笑不已,“仗義?好胃口才對吧。不是嫡傳猶勝嫡傳,不是親兒子勝似親兒子,雲杪館主先繼承了偌大一座宗門的遺產,再幫忙照拂後人,就是不知道何時兩宗並為一宗,到時候咱們可得準備賀禮,好好慶祝慶祝。”
雲杪抖了一手撇開事實不談的手段,直接轉移話題,一挑二,“聽說司天台被人砸塌了?建在荒郊野嶺的那座冷廟子,也被高玄度盯上了?”
陸虛一時語噎。說沒塌,好像也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
有座冷廟子淫祠的魁梧男子,也不願在這件家務事上多聊半句。
雲杪當然知道這兩位為何針對自己,是九真仙館在扶搖洲那邊的作為,擋人財路了。
如今陸氏諸房,跟他平輩或是比他高一輩的,就隻有家主陸神和陸載、還有陸尾這三位了。
先前被那陳平安攜手兩位劍修,斬開層層禁製,現身司天台,一起登門挑釁,動靜極大,紙包不住火,以陸氏家族出了名的內部不合,果然很快就消息外露了。(注,1006章《開戰》)
當時負責待客的一撥陸氏掌權者,從芝蘭署聯袂走出,其中少年容貌的家主陸神,道號“天邊”。兼掌控觀天者一脈。
身邊姿色平平的女修陸載,她道號“大矩”。負責陸氏家族身份更為隱蔽的另外一條法統道脈,被山巔修士稱之為“土地官”。
這撥陸氏子弟,能夠往來於陽間陰間,持法牒行走於酆都冥府,勾連幽明,與浩然天下的各大城隍廟都是極有香火情的。
在戰事慘烈生靈塗炭的扶搖洲和金甲洲,陸虛雖然並非出自這一脈,隻是為了積攢外功,便主動請纓,同時交出一大筆堪稱天文數字的神仙錢,才讓陸載那個婆娘點頭,得以躺在功勞簿上賺一筆陰德。率領那些尊她為祖的陸氏土地官,去往兩洲破碎山河,引渡數以千萬計的鬼物英靈,過鬼門關,走黃泉路,爬過三尺坡,登勾銷山,再去那座懸掛億兆棺材組成的奈何橋,見那位同時擁有百萬分身的“孟婆”,這便是俗語所謂的不見棺材不掉淚,喝過了一碗孟婆湯,便與今生今身做了一場道彆。
陸氏家族內部,有十多條道脈,是出了名的山頭林立,但最主要的是三脈。
除了宗房一脈的陸神,其餘兩脈的話事人,就是陸載跟陸虛,尤其是陸載,跟陸神最不對付,一向是陸神說什麼就反對什麼。
陸虛問道:“跟在陳山主身邊的那個貂帽少女,她真實身份,確定了沒有?在座道友,誰清楚?”
按照這裡的規矩,跟人購買“消息”,是要花錢的。但是具體的價格,可以私底下以心聲商量。
被那貂帽少女罵了一句賊老兒,這讓陸虛頗為記仇。
隻因為陸神下了一道殺氣騰騰的家主法旨,未來百年,誰都不許擅自推衍與陳平安相關的陰陽術,一經發現,逐出家族。
按照家法,修士會被刪除記憶,“裁剪”掉全部的陸氏術法支脈,再隨便丟到一洲山野,成為一具保持些許真靈的行屍走肉。
其實這句話,也就是對陸載和陸虛說的,陸神當時就盯著他們兩位,等到他們兩個點了頭,陸神才轉去說彆的議題。
洛衫微笑道:“我知道。”
買一送一,洛衫再以心聲給出貂帽少女的身份之後,附帶提醒了陸續一句。
“以後陸道友出門要小心點,最好彆在外邊單獨現身,白景最喜歡,也最擅長偷襲。她是劍修不假,精通的手段卻極多。”
白景可不光光是隻搶道號那麼簡單。
洛衫有意無意,看了一張換人落座的椅子。
曾是那刑官豪素的座椅。而被這位飛升境劍修,盯上的老飛升南光照,已經死了。
陸虛其實對那貂帽少女的境界,早就心裡有數了,一個仙人境劍修,絕無可能在陸氏地盤上,劍斬陸神的陰神。
但是等到明確她的身份,一位飛升境圓滿劍修,活了萬年多的老怪物,再加上“白景”這個道號,這讓陸虛,很虛。
洛衫突然問道:“上次年輕隱官做客陸氏,你們傾儘全力,幫他推演了扶搖洲那邊的運勢?”
陸虛皺眉不已,有這門子事?陸神該不會是暗中跟陳平安達成了某種默契,唱雙簧演自己跟陸載?比如陳平安私底下答應陸神,允許後者觀道一場?
洛衫心中有了計較,無奈道:“隱官這張嘴,真是連水鬼都能騙上岸。”
雲杪神色淡然,幾句輕飄飄的惡心言語,何必在意。
以前陸虛喜好與之針鋒相對的人,是田婉那個婆娘。
一個是獨占陰陽家半壁江山的談天鄒……的師妹,一個是說地陸的老祖師,不吵幾句才是怪事。
無妨,隻等道侶魏紫出關,九真仙館就會驚駭天下眼目,有了一位飛升境坐鎮,九真仙館便可真正躋身頭等宗門之列。
雲杪雖非山神,但是他的那位道侶魏紫,她卻是有資格點燃一炷山香的,遙遙禮敬桐葉洲。
他們曾經略儘綿薄之力,暗中幫助那位鄭先生……陳山主補缺一洲。
道侶魏紫身為“地主”,持有那座煙瘴福地,方圓萬裡地界,看似鬼氣森森,瘴氣橫生,鬼物群居,但若是以望氣術觀之,卻是一派天地清靈、道氣沛然的大好河山。
福地最中央,是一座設置了山水禁製的高台,高聳入雲,主人魏紫可以在此巡視整座煙瘴福地的動態,剝離濁氣,祛除煞氣。
辛苦經營多年,往裡邊砸下不計其數的神仙錢,夫婦二人,已經建造起數座井然有序的雄偉城池,陰靈鬼物居住其中,亭台樓閣,繁花似錦。境界不高的陽間修士,若是誤入其中,簡直要分不清生死與幽明。分明是一種再造陽間的通天手段。
等到大戰落幕,雲杪曾經攜手道侶,偷偷去過好幾趟金甲洲和扶搖洲,打掃戰場,收拾殘局,用各種秘法手段,聚攏那些已經喪失陽間活人祭祀的鬼物,搜集那些即將真靈泯滅淪為厲鬼的凶悍陰靈,一次次將數以萬計孤魂野鬼帶回門派。期間他與道侶耗費自身靈氣無數,在途中自行崩碎的寶物多達百餘件。
讓萬千鬼物有個“去處”,此舉自然是有大功德的。
當時跟著年輕隱官一起做客煙瘴福地,青同道齡悠久,見識更廣。猜測福地當中,有高人搭建起了一座銜接陽間與冥府的渡河之橋,而那作為福地之主的女仙魏紫,是傳說中的山上“杠夫”。
雲杪當下底氣很足。
道侶借助於那座煙瘴福地積攢,趨於功德圓滿,仙人境瓶頸鬆動,將破未破之際,魏紫已經開始閉關。
隻要她成功出關,便一定可以順利渡劫,有望霞舉飛升!
但是真正讓雲杪覺得此次道侶閉關必然功成的底氣,還是一件“禮尚往來”的外來助力,幫助魏紫真正做到了天時地利“人和”兼備。
不然任何一位仙人的證道飛升,誰敢言“一定”二字?一定不成嗎?
當時鄭先生與那飛升境扈從悄悄而來,秘密而走,關於陳山主與鄭先生的身份真偽,魏紫信了大半,她到底還是不敢全信。
但是白帝城的琉璃閣柳赤誠,前不久隱匿行蹤,親臨九真仙館,悄悄帶了一個口信給這雙道侶。
柳閣主都不帶正眼看雲杪館主的,隻看那鬼仙魏紫,說是即將出任他們白帝城閽者的劍修鄭旦,她會在關鍵時刻,幫忙遞出一劍,助魏紫在最後關頭跨出一步,順利兵解渡劫。
幫助鬼仙魏紫證道飛升,劍仙鄭旦也會有所收獲,各有大道裨益。
一般來說,誰敢讓一個外人在旁指手畫腳?護關者的人選,重中之重,閉關者在這件事上,必須慎之又慎。
山下的文壇宗師托付斯文。
修道之人更是等於托付全副身家性命。
護關者此人既要境界高,又要講道義,肯攬事,也要能擔事,在關鍵時刻不能掉鏈子,比如既願意也有實力分攤天劫。
替人護關,按照慣例,隻要那位修士成功出關,不管有事沒事,有無出手護陣,都是可以拿個“大紅包”的,算是討個好彩頭。
曆史上,不乏其人,本以為是走個過場,拿個紅包就可以了,不料閉關中途出了意外,在大劫臨頭之際,護關者見機不妙,便抽身而退。
他不過是送出去一支白玉靈芝,道侶魏紫再順著心意點燃一炷山香。
鄭先生便要“還給”九真仙館一位飛升境!
這種買賣,多多益善!
既然都幫了道侶魏紫,鄭先生不如再順帶幫自己一把?
指點迷津,撥雲見日,不吝一兩句真傳,給出一條直達仙人境瓶頸的道路也好。
當時仙人館主可憐巴巴,望向那位柳閣主。
柳赤誠一臉茫然看著這位神色古怪的仙人。
一個不敢得寸進尺,多說半句,隻是關涉大道前程,不願就此放過一絲渺茫希望。
一個如墜雲霧,到底啥事,你倒是說啊。
雲杪的師尊臨終曾有一番類似讖語的遺言,大致意思是說九真仙館的道統,會在雲杪這一代手上發揚光大。
並非直指雲杪本人,而是多出“這一代”三個字,這讓雲杪是既放心,又揪心。
放心是因為宗門香火注定更勝往昔,揪心的,自然是“點燃香火”之人,並非雲杪自己。
等到道侶魏紫在福地,點燃一炷心香,雲杪便知原來師尊早就算到了這一步。
有人好奇問道:“宗房一脈的陸尾,他號稱陸氏內部治學太卜和地鏡最精通者,沒能證道飛升也就罷了,怎麼還差點掛了。”
若非一位身負絕學的奇人異士,陸尾也不可能代表中土陸氏進入驪珠洞天。
熬過了那場洞天轉為福地、在山上稱之為一種“天地接壤劫”,照理說,早就在中土神洲小有名氣的陸尾,不說一定可以證道飛升,怎麼都不至於淪落到跑去家族祠堂“點燈”的地步。
山上的“掛了”一說,其實流傳開來才不到兩百年,據說是某個狗日的的首創,意思就是身死道消了,成為了牆上的掛像。
陸虛憤憤然道:“被某人從中作梗,劍斬了大道前路。”
田婉明知故問,笑道:“不知某人是誰?”
陸虛可不慣著這婆娘,便譏笑一句,“是你爹,滿意了吧?”
田婉撇撇嘴,她總不能跟這老東西來一場潑婦罵街。
一個身穿棉袍的中年男子,佩劍。(注,447章《這麼巧,我也是劍客》。986章《武夫見我竹樓》)
正是那位賒刀人,曾先生。
相鄰座位,是一位英姿颯爽的女子,她轉頭與之對視。
秦不疑苦笑道:“是你?”
曾先生微笑道:“是我。”
秦不疑心情複雜,誰能想象自己揣測身份多年、始終沒有任何線索的座位相鄰之人,雙方竟然前不久才一起結伴同行多時,跨洲遊曆,從寶瓶洲去往桐葉洲。
曾先生自嘲道:“大概我這就叫陰魂不散?”
秦不疑一時間不知如何接話。
昔年總計二十把椅子,秦不疑都以數字標記。
有些人,身份、山頭都不用猜。參與議事的次數多了,憑借這些人的說話內容、做事風格,其實就等於自報身份。
比如來自三山福地的萬瑤宗宗主韓玉樹,開口議事,話題集中,多是圍繞桐葉洲,絕口不提彆洲事務。
至於北俱蘆洲的婁藐,又屬於特例,那是這邊每多出一個陌生人物,便生怕彆人不知道他是瓊林宗的宗主。
有些議事成員,則要循著一兩條蛛絲馬跡,去按圖索驥,也能猜出身份,至多就是無法十分確定。
比如秦不疑先前就猜測“洛衫”,她不是來自倒懸山,就是劍氣長城。
剩下的那撥,藏得很深,一個比一個油滑,如今的身份背景,最早的大道根腳,皆滴水不漏。“曾先生”就在此列。
秦不疑猶豫了一下,還是以心聲問道:“玉宣國崇陽觀內的那場襲殺,該不會是曾先生的手段吧?”
若果真如此,就會很麻煩,讓本來已經趨於清爽的局麵,變成一團亂麻。
洗冤人前腳才邀請陳平安擔任要職,她後腳就與刺殺之人相鄰而坐?這算怎麼回事?
秦不疑不敢說自己是光明磊落之人,卻也做不來兩麵三刀之舉。
曾先生伸手輕輕一拍劍鞘,笑道:“我雖是常年行走在他人影子中的鬼祟之輩,卻也講究一個買賣公道,實在不願玷汙‘劍客’二字。秦道友隻管放心,那場陰謀,與我無關。”
秦不疑鬆了口氣。
秦不疑靈光乍現,繼續問道:“先前曾先生提及兩位武學宗師,自言不敢與其中一位的崔誠做買賣,是擔心被那繡虎算總賬,另外那個張條霞呢?”
張條霞作為裴杯之前的浩然武學第一人,突然轉去修道,道號龍伯,好像從此就以練氣士自居了,放棄了純粹武夫的身份。
為何如此,山上對此眾說紛紜,雖然不敢直說張條霞貪生怕死,但這確實大多數練氣士能夠想到的最合理解釋。
至於張條霞如何能夠做到半途轉去修道、還可以留下武學境界,又是一個天大的謎團了。
若非張條霞的實力擺在那邊,讓飛升境修士都不敢輕易招惹,相信會有很多大修士願意去探究此事真相。
曾先生笑而不言,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秦不疑問了個比較犯忌諱的問題,“敢問曾先生道齡。”
不料曾先生如實回答道:“大道無望,虛度光陰四千載矣。”
言語之間,頗多唏噓。
飛升與合道,看似隻有一境之差,但是這道天塹到底有多難以逾越,如果自身不是飛升境圓滿,恐怕便永遠無法感同身受。
秦不疑小有訝異。
如她這般鬼仙之屬,隻要離開道場,就必須慎之又慎,尤其不敢過多沾染陽間的滾滾紅塵。
像她始終無法飛升,很大程度上,就是涉世過深的緣故。可要說讓她潛心修道,不問世事,追求飛升,那她就不是秦不疑了。
秦不疑追問道:“曾先生是飛升境?”
曾先生微笑道:“秦道友今天的疑問比較多。”
秦不疑與那位人間最得意,是同時代的同國人氏。白也曾經為之寫詩。
而她也是竹海洞天的貴客,是極少數能夠出入自由的存在,隻是秦不疑不參加青神山酒宴而已,她曾經傳授純青技擊之術。
秦不疑啞然失笑,致歉道:“曾先生,對不住,實在是太過好奇了。”
曾先生不愧是賒刀人,喜歡禮尚往來,反過來詢問秦不疑,“崇陽觀內的那場刺殺,道友可知出手之人是誰?大致手段如何?”
秦不疑無奈道:“被襲者是陳山主,當時事出突然,措手不及,那是一位得道鬼物,借助一位師妹的身軀作為渡口,暴起殺人。虧得陳山主……謹慎,並無大礙。”
曾先生點頭道:“多半是要以外功圓滿行合道之舉了。”
此舉雖非上乘的合道路數,可好歹是一條大道。
這就是鬼物的自身局限性所在,練氣士修道長生,在某種意義上,本就是一種以下犯上的逆天行徑,鬼物更甚,故而他們境界越高,可走的道路就越窄。
他前些年收了個不記名弟子,一個寶瓶洲石毫國年輕修士,自號“越人歌”的簡明。
正是在這位曾先生的授意下,簡明將那把自己偷來的鎮國之物法刀“名泉”,又歸還給了大泉姚氏。
少年覺得此舉是脫褲子放屁,百思不得其解,用意何在。
曾先生卻說在行竊、歸還之間,屬於天地間的“利息”,此中有大學問。
賒刀人最喜歡做買賣的對象,還是純粹武夫。
畢竟學武之人,陽壽有限。武夫長壽如大端王朝女子武神裴杯,也難與一位中五境練氣士比“長生”。
但是隻要武道成就足夠高,賒刀人就可以一本萬利。完全不必放長線釣大魚。
比如金甲洲武道第一人,拳壓一洲江湖百來年的韓光虎,擔任了大泉王朝的國師,約定三十年期限。
一樣是曾先生的手筆。
分明是已經押注姚氏女帝,賭她不肯歸還國姓給劉氏皇室了。
如果不是青冥天下汝州那邊,出了個“林師”,裴杯就是當之無愧的數座天下武道第一人。
曹慈,畢竟還是年輕了點。
純粹武夫,二十歲的年輕人,想要贏過一個兩百歲的“老怪物”。
公認難度要比二十歲的練氣士,打敗一個道齡兩千年的,大得多。
以前浩然與青冥天下,兩邊極少往來,便是有些大修士“串門”,返回各自天下,也不太喜歡言說彆家事。
隻有一個最例外。
不但跑得勤快,話還多。
當然就是我們的陸掌教了。
正是這位白玉京三掌教,一有機會就大肆吹捧裴杯,說人間武道第一人,終於是位女子豪傑了,快意事耳!
再跑去鴉山,主動與那位林師道歉。林江仙自然不會計較這種虛名,卻也不會給陸掌教上山落座自罰三杯的機會。
陸虛以心聲問道:“婁藐,你那邊,到底有沒有藏著某人的一片本命瓷碎片?”
被問話的婁宗主,其實可以不用回答。
這裡的規矩,就是每一個消息,都必須保證是“自知”的全部真相,絕對不能撒謊,甚至不允許用部分的真實,誤導任何議事成員。
婁藐答話,都會習慣性起身,畢恭畢敬說道:“有。不過是曾經,因為我已經讓人帶去五彩天下,交給了一位道門中人。”
陸虛追問道:“什麼時候交出去的?”
婁藐答道:“得知他當上末代隱官的時候。”
陸虛譏笑道:“確實燙手。”
陸虛笑問道:“那頭繡虎就沒有跟你討要此物?”
驪珠洞天的本命瓷買賣,瓊林宗是最大的買家,可作為賣家的大驪王朝,當家做主的,還是國師崔瀺。
照理說,脫離文聖一脈的崔瀺,依舊算是陳平安的半個師兄,沒理由會在這種事上故意刁難陳平安才對。
婁藐搖頭道:“繡虎從始至終,都不曾向我們瓊林宗索要這片碎瓷片。”
陸虛繼續問道:“根據你手上那瓷片,推測完整本命瓷,是何種器物?”
婁藐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道:“大概是一方鎮紙。”
陸虛問道:“用來壓書的鎮紙?具體是什麼形狀?”
婁藐苦笑道:“難以推斷。”
陸虛見問不出更多有用的消息,買賣消息的價格一事,隻字不提。
與你這個號稱玉璞境無敵手的婁宗主聊幾句,就已經是給你天大的麵子了。
我陸虛的麵子,不比幾個穀雨錢,更值錢。
陸虛不主動提,好似秋後軟柿子的婁藐也就不問。
以往議事,看似位於墊底位置的瓊林宗婁藐,與對麵那位倒數第二的,出身三山福地的萬瑤宗韓玉樹,就像一對看門的門神。
隻是跟婁藐不同,韓玉樹好歹是一位底蘊深厚的仙人,位置靠後,當然不是他的境界不夠,而是來到此地較晚,資曆淺。
再加上封山太久,宗門譜牒修士極少外出遊曆浩然,桐葉洲消息閉塞,韓玉樹掌握的有用消息極少,所以很難跟人合作,交換利益。
現在陸虛覺得最古怪的一件事,就是韋赦始終站著,不肯落座,而且座位恰好與那婁藐挨得很近。
聽著韋赦的臧否人物,再將那些心聲言語悉數收入耳底,老道士懷捧那杆袖珍幡子,伸手摩挲著椅把手,感歎不已,“不過是短短百來年,浩然、蠻荒和青冥三座天下,就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冒出了這麼多的新人。”
道士雖然麵容老態,雙手卻是晶瑩如玉。
他曾是青冥天下的正經道官,此次屬於跨越天下而來,卻不是亂象已發的青冥天下,而是來自西方佛國。
約莫是老道士覺得他們一個個言語謹慎,對那些十四境修士,都不敢直呼其名,太不爽利了,老道士便祭出一件本命法寶,是一幅繪有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圖的長卷,畫卷瞬間舒展開來,首尾相連,如一圓環,剛好將整座“祖師堂”圍繞起來。
老道士再從袖中摸出一杆高不過手臂的萬壽燈,將其隨手往空地一丟,插在地上,並沒有引發什麼異象,之後就開始閉目養神。
韋赦笑道:“接下來你們說話就不用太過拘謹了。”
知道他們都很好奇這位老道士的身份,韋赦卻沒有幫忙解惑。
青冥天下曆史上出現過三場大劫。
化外天魔作祟,秘密潛入人間,竟然直接道化一州山河,最終導致一州陸沉,是一劫。
蘄州玄都觀弟子宋茅廬,率領百萬眾米賊,聲勢浩大,差點動搖白玉京根基,又是一劫。
此外猶有一劫,席卷數州疆域,殃及百餘國,死傷無數。後世史書上所有關於戰亂的慘況描寫,都曾在數州大地之上出現。
而老道士,就是這場大劫的始作俑者。
總計天地人三劫,分彆起自天上,山中,人間。
道祖曾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他卻揚言,自然法道,道法天,天法地,地法人。
分明就是要跟道祖反著來。
若他隻是袖手清談的一介書生,或隻是喜好標新立異的狂徒,也就罷了,可問題在於這個化名張腳的青冥道官,曾經憑真本事贏過一場三教辯論。
此人生平誌向,在於隨方設教,曆劫為師。既然在青冥天下道不行,這位道士就去了西方佛國。
除了兩把主位椅子,其餘該來的,可以來的,都已到齊。
此刻依舊空著的三個位置,是注定不會來了。
除了桐葉洲的荀淵和韓玉樹,還有曾經的金甲洲第一人,與妖族勾連、選擇叛出浩然的完顏老景。
隻是阻攔完顏老景的功臣之一,今天也在場,便是金甲洲劍修徐獬。
當年如果不是他跟韓光虎一起出手,金甲洲戰場局勢恐怕隻會更加糜爛不堪。
這是一位不到兩百歲的仙人境劍修,在山上有那“劍仙徐君”的美譽。
在那之前,徐獬彆說什麼名動天下,就是在家鄉金甲洲那邊都是籍籍無名。
徐獬端坐,橫劍在膝,閉眼默然。
他如今是皚皚洲劉氏的客卿,在桐葉洲南邊的渝州驅山渡,負責接引劉氏的跨洲渡船。
徐獬對落魄山觀感不錯,還曾參加過青萍劍宗的開宗典禮,尤其是對曾經在他家鄉那邊出拳殺妖的裴錢,極為欣賞。
上次見到裴錢,這位心高氣傲的劍仙,說法謙虛,說自己金甲洲山上還有點關係,讓裴錢下次遊曆金甲洲的時候,在那種不宜泄露身份的時候,就報他的名號。
徐獬是在百來年前進入此地,占據一席之地,當時他剛剛躋身上五境。
曾經遇到一個莫名其妙的中年男人,對方瞧著貌不驚人,看不出道行深淺,那人隻說自己在尋找一位合適的壓勝之人,擔任一個掣肘者。
徐獬拒絕了對方的買賣,哪怕對方給自己指明了一條飛升道路。
對方也沒有強人所難,退而求其次,將徐獬引薦至此,說可以來這邊長長見識,換個角度,看看人間的天高地厚。
徐獬與那人一起結伴遊曆過數年光陰,後者一路長久沉默,極少言語,偶爾發問,都是天大的問題。
徐獬根本不覺得自己一個劍修,能夠解答那幾個疑惑,甚至覺得那些問題,就不可能有確切的答案。
曾經有過一場問答,那人先問一句,“天地間,美之所以為美,是因為有醜的襯托。善之所以為善,是有惡的存在。徐獬,你認可這個道理嗎?”
徐獬覺得這個道理還算粗淺,便回了一句,“當然認可。孤陽不生,獨陰不長。”
“那你覺得怎麼樣的世道,才算好世道?”
那人問過問題,很快就再補了一句,“你可以完全不考慮能否實現,隻說你心目中的某種理想狀態。”
徐獬試探性說道,“人間太平,政通人和,山上清淨,各自修行。仙凡融洽共處,陰陽運轉有序,人神鬼仙無爭。眾生各司其職,萬物各得其所?”
聽到這個答案,那人笑著反問道:“我能不能如此理解,換個通俗易懂的說法,世間沒有壞人,都是好人?”
徐獬猶豫不決。如何界定這個“好壞”?誰來界定?
好像猜出徐獬的心思,那人笑道:“那就交由你來界定好了。假設你可以一言決之,再假設整個人間就是有一百個人,那麼我又有兩個問題,都是你心目中的好人了,在那一百人的心目中,當真身邊九十九個人當中,便沒有壞人了?這是第一問。第二問,就是你此刻心中所想,留下幾個壞人?一個,還是兩個?這一二人,當真能在這種‘大好’世道中生存嗎?若是十個,十幾個,二三十個,你又如何保證他們的人數,會不會越來越多?乾脆來個反客為主。還是越來越少,重返為十,為二,為一,最終為零,繞回到第一問的境地?”
徐獬直接被繞暈了。
那人自顧自說道:“道祖說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那麼我就又有一問了,試問大道循環,生生不息,既然無生有,有生萬物,那麼萬物又會生出什麼?是不是一個‘無’?無是什麼境地?到時候我們‘人’,有無一席之地,麵對這種趨勢,春江水暖鴨先知,最先察覺這種走向的修道之人,該如何自處,是人定勝天,或是儘人事聽天命,還是如道祖所言,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
徐獬很想回他一句,我一個純粹劍修,想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
那人說道:“如果我假設徐獬就是人間第一位十五境純粹劍修,同時此外再無第二位十五境,天地走向,世道起伏,眾生生死,甚至是他們如何是人,如何為人,一切都按照你的意願去運轉,那你徐獬還會覺得這些問題,毫無意義嗎?”
徐獬隻能是無言以對。
“追求無錯,想要儘善儘美。”
那人自言自語道:“萬人一麵?無限麵皮兒,都是一般好。我覺得反而是一種潛在的莫大危險。當然,這隻是我的個人見解。道路上,就有人與我意見不同,說我是杞人憂天,總覺得天會塌下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