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無奈道“往簡單了說,莫要耽誤喝酒,新釀造出一種酒水,你看看滋味比之萬年釀如何。”
小陌說道“緊要事,是等會兒喝完酒,你陪我去趟歲除宮,我去那邊拿幾樣東西。”
“還有件小事,扶搖洲那座碧霄山,我覺得送給天謠鄉便是了,那個劉什麼的,做人還行,扶搖洲一役,都差點死了,如果不是齊廷濟出手相救,就不隻是跌境了,如此說來,他那條道脈,便不曾辱沒了碧霄山的名號。事先說好,從歲除宮返回,我還要再回你道觀這邊,幫忙安排一間屋子,我打算多住幾天。”
老道士笑眯眯問道“送出碧霄山,是安的想法?”
小陌徑直跨過門檻,隨口說道“我的意思。道友的酒呢。”
都沒問老道士是否答應了兩件事。
老道士爽朗大笑,快步跟上,“管夠。”
古鶴偷偷問道“誰啊?麵子比天大了。”
燒火道童心情不佳,懶得說話,蹲在台階上,想死。
王原籙笑著解釋道“是師父的好友,沒有之一。”
古鶴疑惑道“萬字輩的高人?我怎麼沒瞧出來。”
王原籙說道“我也不太清楚小陌先生的身份。”
燒火童子站起身,耷拉著腦袋,回了自己屋子生悶氣。
沒過多久,便有大修士施展出一尊法相,扶搖上青天,來到明月中。
如此作為,等於是是在一座天下的眾目睽睽之下,來此拜會老觀主。
古鶴小有意外,觀主竟然沒有將其一巴掌拍回人間去。
那位容貌清逸的道士收了法相,正是青神王朝,雅相姚清。
姚清瞧見了道觀門口的乾瘦道士,說道“王原籙,我不找碧霄前輩,這趟登門,就是找你。”
畏畏縮縮的王原籙,蹲著不敢起身,都不敢正眼看那位雅相,悶悶說道“雅相找我做啥子。”
五陵少年,也會貧富懸殊。
何況千年以來的五陵少年,誰不佩服姚清,誰不怕姚清?
姚清沒有著急說話,看了眼人間美景。
海上明月,塞外孤煙,空穀幽蘭,美人梳妝對銅鏡。
青鶴遊天,鮮衣怒馬,愛憎分明,少年帶酒衝山雨。
姚清直接問道“王原籙,在你那邊,孫道長死了嗎?”
王原籙愕然,緩緩起身,瘦小道士氣勢渾然一變,竟是死死盯住這位新十四境,反問一句,“姚清,你說呢?”
姚清答非所問“你敢不敢以五鬥米道餘孽的身份,陪我一起走趟歲除宮,去見見吳霜降?”
王原籙細眯眼問道“什麼時候?”
姚清說道“現在。”
王原籙說道“好。”
姚清笑道“不再考慮考慮?”
王原籙沒有說什麼,走下台階,轉過身,麵朝道觀,開始重重磕頭。
“師父,從今天起,弟子便不再是觀道觀的授籙道士了。”
“你老人家多保重,都好好的。以後再找個更有出息,更有孝心的親傳弟子。”
“不肖弟子,就此彆過。”
並未現身此地,老觀主在酒桌那邊,咦了一聲,語氣驚訝道“天底下隻有趕走徒弟的師父,還有主動將師父逐出師門的徒弟?”
王原籙額頭貼地,哽咽道“是弟子悖逆了!師父的好,弟子這輩子都會銘記在心,沒齒難忘!”
王原籙又磕了幾個響頭。
老觀主不耐煩道“行了行了,起來說話吧。到了外邊,不要隨便跟人說是貧道的弟子便是。”
王原籙隻想給師父多跪一會兒,臉上眼淚鼻涕一大把,與那泥土糊在一起。
老觀主冷哼一聲,“再不起身,為師便廢掉你的道行,再將你丟到歲除宮去!”
王原籙火速起身,滿臉泥汙,也顧不得擦拭,隻是神色茫然,呆呆望向姚清,怎麼辦?
姚清微笑道“你師尊不是吩咐過了,到了道觀外邊,不要隨隨便便報出自己的道統根腳,不要打著玄都觀的旗幟在外邊狐假虎威,依仗師門為非作歹。”
王原籙撓撓頭,這都成?
思量一番,王原籙說道“師父,若是哪天誰打死了弟子,一定要替弟子報仇!”
酒桌那邊,老觀主撫須而笑,小陌,你瞧瞧,貧道就收了這麼個混賬玩意兒。
小陌由衷讚歎一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道友收了個好徒弟,得提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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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肺山,大木觀劍修高瓊與弘農楊氏子弟,一起去往她的家鄉汝州,潁川郡許縣。
汝州赤金王朝,鴉山上,林江仙為朱某人介紹起了蘇店,朱某人對那驪珠洞天最是好奇,問了好些掌故和風土人情。
落魄山,竹樓。
紮丸子頭發髻的裴錢,粉裙女童,黑衣小姑娘,還有那個今兒來這邊點卯的城隍廟香火小人。
偷偷躲在竹樓二樓那邊,坐在廊道裡邊,靠著牆壁,一起嗑瓜子。
暖樹幫香火小人兒剝了一顆瓜子,小家夥坐在坐在一瓣瓜子殼裡邊,雙手抱住那顆瓜子。
他們竹樓一脈,門檻能不高?
暖樹手指上戴著頂針,低頭輕輕咬著線頭,腳邊擱放著一隻泛著清香的樟木盤,裡邊裝滿了女紅活計。
暖樹隨口問道“那家夥又跟人約好喝早酒吃宵夜了?”
小米粒撓撓臉,“景清不讓說,讓我保密。”
香火小人背靠瓜子,唉聲歎氣,“景清啥都好,就是喜歡喝早酒這件事,不讓人省心。”
暖樹柔聲笑道“啥都好?未必吧。”
香火小人說道“暖樹姐姐,真不是我替景清說些好話,你是曉得的,我這人吧,品行尚可,可就是吃了心直口快、不會說話的虧,比如景清,小毛病不少,當然,糙老爺們嘛,再正常不過了。可他一貫義字當頭,對朋友從沒二話,但凡有點好,從不偷偷昧著半點,都會第一個想著自家老爺,再就是我們這些投緣的好朋友了。”
小米粒使勁點頭道“是嘞是嘞,景清從不看輕誰的。”
暖樹點點頭,不過雙指彎曲,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你跟他熟,說他的好話,打五折的。”
小米粒皺著兩條淡黃的疏淡眉頭,氣鼓鼓,雙手叉腰,聳起肩頭。
裴錢一直閉目養神,這會兒睜開眼,從袖中摸出一塊杏仁酥,在小米粒眼前晃了晃。
嗬,小米粒紋絲不動,隻是視線一直移動。嗬嗬,饞我?黑衣小姑娘張大嘴巴,就是一口!
暖樹輕聲問道“裴錢,他們真是?”
裴錢神色如常,嗯了一聲。
小米粒腮幫鼓鼓,含糊不清道“開心要讓人知道,生氣也一樣啊。又不是錢,不用存的。”
裴錢扯了扯她的臉頰,“就你個兒最小,懂的最多。”
香火小人立即說道“個頭最小的,這裡,在這裡。”
小米粒豎起大拇指,自己那部功勞簿上記你一功。
暖樹問道“小米粒,你們真約好了,要一起去中土神洲那麼遠的地方?”
小米粒撓撓頭,“總趴在洞府境不挪窩也不是事啊,也想讓境界長長個頭。遊曆路上,我不會惹事,拖後腿的。”
暖樹說道“我不是說你,願意出門遊曆,這是好事,我隻是擔心景清做事莽撞,毛毛躁躁的,離著落魄山又遠,都不在寶瓶洲地界了,怕他一遇到事情就手忙腳亂,怕他照顧不好你。”
小米粒搖頭說道“景清做事可老道,可有分寸了。灰蒙山的雲子道友,他就最佩服景清!”
裴錢笑道“暖樹姐姐,肯定沒事的,師父都答應了,我們就放心好了。”
暖樹輕輕歎了口氣,她近期連夜縫了幾雙新布鞋,大的,小的,各兩雙。
其實連香火小人兒,都有兩雙極其袖珍的布鞋。隻是它不舍得穿,唯有城隍廟那邊逢年過節、廟會之類的,它才會拿出來穿著。
除了小米粒的洞府境,還有暖樹的龍門境瓶頸,她是黃庭國曹氏芝蘭樓孕育而出的文運火蟒。與那位道號純陽的真人呂喦,有一段曆史久遠的道家因緣。
暖樹輕聲道“小米粒,到了外邊,你記得管著些他。”
小米粒立即坐直身體,神色肅穆,“得令!”
落魄山的後山,上柱國曹氏子弟的修士曹蔭,既是侍女又是貼身扈從的武夫曹鴦,他們瞧見了散步至門口的一位女子,她自稱是跳魚山的新譜牒修士,周艾,道號靈渠。
花影峰,鶯語峰,武學天才和修道胚子,在大師傅鄭大風的攛掇、新任候補教頭溫仔細從旁拱火之下,兩座山頭,兩撥神仙和武夫,真是名副其實的不打不相識了。
自從首次交手,“戰場潰敗而歸”,道號龍聲、化名甘棠的老聾兒,也是發了狠,專門從拜劍台那邊搬來這邊結茅長住。對於傳道一事,可謂真正上了心,給每一位煉氣士單獨開小灶不說,還要每日督促他們修行,盯著他們的進展。
以往是應付差事。既然上了賊船,老聾兒就不得不為落魄山略儘綿薄之力。
如今卻是你們這幫兔崽子不想學就能不學的?你們無所謂機緣不機緣的,但是我丟不起那個臉。
雖然沒有名義上的師徒稱呼,傳道聞道,道法二字,落地生根,豈能如此軟綿不濟事?
再說了,白景的傳道,還有小陌更是躋身十四境了,老聾兒還想要與他們再請教請教。
鄭大風又帶著溫宗師來這邊逛蕩,聽老聾兒在那邊兢兢業業傳道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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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位桃符山道士,既是講課先生,也是老聾兒的半個學生,所以他們都會找個靠後的位置。
溫仔細如今臉皮也愈發厚了,偷聽?犯了山上忌諱?如今咱們都是落魄山一家人,分什麼你我呢。
鄭大風看了眼某位少女,如今她見著那姓鄭的浪蕩漢,厭惡倒是算不上,就是煩。
老聾兒走出“學塾”,讓一位道士負責繼續傳授符籙,出了門,讓那溫仔細彆愣著了,反正來都來了,趕也是趕不走的,不如直接進去坐。溫仔細可不跟他客氣,進去補缺了那空位。
老聾兒身形佝僂,雙手負後,以心聲說道“大風兄弟,我也不算小氣了,由著你們來這邊,次次都不管的,以後在白景和小陌兩位供奉那邊,幫忙美言幾句?”
鄭大風笑道“好說。”
一起走在野花野草一並旺盛生長的山間道路上。
老聾兒唏噓不已,沒來由說了一句,“我一直想要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劍修。”
他也曆來以劍修自居,否則當年在劍氣長城,也不會有與陳清都的那場城頭問劍。
鄭大風做了個仰頭喝酒的姿勢,笑道“來點?我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喝好酒,你倒苦水。”
老聾兒點點頭,領著鄭大風去找酒,他可沒有什麼仙家酒釀,那幾位道士茅屋裡邊有就行。
不是說老聾兒沒有本命飛劍,但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的劍道修行,極為特殊,隻因為他擁有兩把本命飛劍,問題是兩把飛劍的本命神通,大道相克!單煉任何一把,就都要跟另外那把犯衝,兩把飛劍一起煉?說來簡單,卻跟那純粹武夫每天沒有教拳喂拳的,便隻好自己打自己,打熬體魄?
此間艱辛,不足為外人道也。
修道不難!
煉劍真苦!
隻是這等涉及大道根本的秘事,老聾兒從不與誰說,更何況在劍氣長城,他一個妖族劍修,跟誰說得著這個?
早年老大劍仙倒是說了句,你這種情況,萬年之前並不罕見,當然是有些遠古法子可以解決的。
老聾兒當時如獲大赦,直接跪在城頭的茅屋那邊,跪求陳清都賜教破解之法。
不曾想陳清都接著說了一句,我又不知道解決之法,你拜錯廟,哭錯墳了。
老聾兒傷心欲絕,隻是伏地不起,嚎啕大哭。
約莫是陳清都見他可憐,說你就耐著性子等著吧,說不定就等到了峰回路轉的一天。該是你的劫數,躲不掉,該是你的機緣,將來接住便是了。
老聾兒站起身,抹了把臉。
陳清都撂了一句話,不過我看懸。
老聾兒立即跪下,繼續趴著。
陳清都最後竟是將他攙扶起身,笑著說了句,憑這份求道之心,什麼機緣不能有。
本來隻是想要小酌,耐不住大風兄弟勸酒本事高,老聾兒不知不覺,喝得老淚縱橫。
安帶著謝狗離開天幕,重返陸地,卻不是去落魄山,而是來到大驪京城的外城城頭。
正午時分,豔陽高照,宛如有一尊巨靈,將無數金色灑落在大地之上。
這是安第二次站在這邊,上一次現身,是在夜幕沉沉之中。
青衫長褂布鞋的男子,與貂帽少女,山主和供奉,一個長久無言,看向城外,一個坐在牆垛上,一個有些無聊,便高高舉起那塊大驪刑部頒發的三等供奉牌子。
外城校尉士卒都認得那位陳劍仙的身份,先前象征性詢問幾句,之後就都沒有打攪那位年輕隱官。
從正午到暮色再到深夜,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城頭這邊換了數撥巡邏士卒。
那一襲青衫便隻是看著城外的道路,道路上的行人們。
清晨,大朝會之後,禦書房照例召開小朝會議事,今天人數相較以往明顯多了,皇帝陛下與一眾大驪文武重臣,一樁樁一件件事情都聊過去,但是很明顯連同陛下在內,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們時不時望向那把空椅子。
就在小朝會即將結束之際,一襲青衫徑直走入屋內,一手負後,一手抬起虛按一下。
安落座空位,說道“我們大驪目前有幾艘空閒劍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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