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門口站著一位黃帽青鞋的清俊青年,氣態溫和,一看就是個好相與的良善之輩。
他側過身,雙手抱拳,與眾人微笑著說道“我家公子已經在屋內等待諸位了。”
他象征性敲了敲門,輕輕推開門後,側過身,等到客人們走入屋內,他便又輕輕關上門。
天地間陽光正好,金色的光線透過窗戶,灑落在那位笑容和煦的男人身上。
站起身,陳平安笑著解釋道“真身還在皇宮禦書房那邊談事情,見諒。”
齊芳嫣然笑道“國師客氣了。”
上次文廟議事,雙方隻能算是遠遠打過照麵,所以齊芳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陳平安。
而且她要比羅浮夢清楚更多的真相,例如他才是那個首先說出一句“那就打”的浩然修士。
這種秘密,偏偏不能跟誰講,必須憋在心裡,一個字都不能說,其實怪難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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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貪杯的好酒之人,對著一杯醇酒卻不能下嘴,此間滋味,不足為外人道也。
其實陳平安已經很給麵子了。
本就是百花福地這邊有求於人,陳平安大不了讓她們在京城等著就是了。
齊芳,是一個很平常的市井名字,尤其是用在她身上,甚至還有點俗氣。
可真要說寓意,也有,比如百花齊放,萬豔同芳。如此說來,好像又是個十分熨帖的好名字。
案幾上邊已經擺好了茶具,自然而然的,由酡顏夫人接手,負責煮茶待客。她打開錫罐,取出今年最好的明前茶,順便快速瞥了眼錫罐底部的落款。
陳平安望向鳳仙花神,主動笑問道“又見麵了,先前在張夫子那邊,可還順利?”
少女啊了一聲,自己的兵法好像完全不管用啊。
還好,見她傻愣愣發呆,羅浮夢既是提醒又是幫忙打圓場一句,“吳睬,不得無禮,國師在問你話。”
看看,果然有這句“不得無禮”吧。
少女花神一下子就不緊張了,說道“順利,很順利,陳劍仙的錦囊妙計,非常厲害!”
她下意識就要豎起大拇指,所幸被羅浮夢早早按住了她的胳膊。隻因為吳睬一有這個動作,必然會跟上一句頂呱呱……
陳平安笑道“那就好,我也算保住了那袋子穀雨錢。從彆人口袋裡賺錢最難,掙著了還沒捂熱的錢就要立即還回去最難受。”
說了個大概能算是笑話的笑話,屋內卻是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也許是陳平安的這個笑話很一般,也可能是因為她們根本不敢隨便笑。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世俗權力,並非都是上位者的頤氣指使,或是任何場合隻要一開口就從喧鬨瞬間變作安靜,也未必是出行之時的排場。
權力就像是一張無形的蛛網,權力越大,數量越多的蛛絲就能夠蔓延更長,蛛網最邊緣的那圈蛛絲,能夠圈進更多的金錢,女人,座位,和他人的喜怒哀樂,人生際遇的起伏,蛛網中央地帶出現的一點小小起伏,便是一層層往外擴展的悲歡離合,逐漸演變成為他們的驚濤駭浪,榮辱生死,富貴天命。
酡顏夫人盯著那隻裝滿山泉水的爐子,水開了,沸沸作聲。
收起心緒,陳平安緩緩說道“道歉這件事情,無非是嘴上怎麼說,心裡如何想,以及事情怎麼做。”
先前齊芳沒有見到封姨的緣故,所以羅浮夢穩了穩心神,說道“我們跟齊花主已經商量過了,首先,大驪朝廷百年之內,從京城到州郡一級的大小官邸,一切園林花木的開銷,都由我們福地包圓了,我們願意出人出錢出力。其次,每年四季,我們都會抽調出數十位花神,降壇於大驪境內的花神廟,略儘綿薄之力,為各地山川增添些許氣數。如果覺得誠意仍然不夠,陳國師和封姨都可以再提,在你們覺得滿意之前,一天沒有談好,齊花主跟我就留在大驪京城一天。”
大驪可不是普通的王朝,占據著半座寶瓶洲。這筆開銷,當真不小。
若是再往下延伸到縣一層的官邸,不是福地不想闊綽一回,是真做不到。湊足神仙錢是一難,福地能夠調遣人力更是難上加難。
除非整座百花福地都搬遷到寶瓶洲,所有花神,鐵了心將百年光陰都消磨在大驪王朝,才有一定把握,隻是這種事當然不現實。
陳平安思量此事,沒有著急開口說行或是不行。
齊芳突然以心聲問道“隱官,他還好吧?”
既然她如此稱呼陳平安,那麼“他”是誰,就再明確不過,昔年隱匿於百花福地的刑官豪素。
陳平安以心聲答道“豪素在白玉京神霄城修道,還是順遂的。他本身境界就夠高,幾次出手也是分量足夠,再加上他身份超然,畢竟有個前任刑官的頭銜,豪素不說在青冥天下橫著走,斜著走還是沒沒問題的,哪怕如今那邊有點亂,豪素即便外出遊曆,也不會有誰主動招惹他,完全沒必要,所以齊花主大可以放心。”
齊芳忍俊不禁,隱官說得諧趣,一想到豪素“斜著走”的模樣,更覺得好玩。
她黛眉間淡淡的愁緒,仿佛被一掃而空。
名叫吳睬的嬌憨少女花神,她憋了半天,趁著誰都沒有開口說話的空當,她總算搗鼓出些自認客氣且得體的措辭,放下手中那隻剛好繪有鳳仙花的花神杯,雙手抱拳,“可喜可賀,陳劍仙跟大驪王朝,強強聯手哈。”
齊芳有些無奈,羅浮夢則是有些緊張,跟陳平安這種大人物同處一室談事情,必須謹言慎行,小心再小心,你不知道哪句話就犯了忌諱。
何止是言語隔著臉皮,人心隔肚皮,簡直就是城府深沉,隔著千山萬重水。
來時路上,羅浮夢就專門提醒過吳睬了,等到見著了陳國師,抱定一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宗旨,儘量少說話,最好是不說話。
酡顏夫人趕緊低頭煮茶,實則繡花鞋裡邊的腳指頭都勾起來了,尷尬是真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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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浮夢跟絕大多數浩然山巔修士,都是差不多的認知,可以說陳平安運道昌盛,也可以說他是苦心人天不負,但是絕對不可以將他當做一個心思簡單的人。
若言人生恰似萬山圍欄,一山放出一山攔,路上走著,就是不斷闖關,眼前這位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的陳國師,不也是?
昔年家鄉,遇到山崖書院的齊靜春,繡虎崔瀺,老秀才,到了劍氣長城,有老大劍仙,返回浩然天下的禮聖,鄭居中……
隻是出人意料,陳平安非但沒有麵無表情,置若罔聞,甚至都不是客客氣氣的一笑置之,反而同樣抱拳,笑道“借你吉言,借你吉言。”
少女撓撓頭,過於實誠了,赧顏道“陳劍仙,我如今花神命格不高,道力淺弱得很,離著聖人口含天憲、真人言出法隨的境界,差著十萬八千裡呢,陳劍仙借我的吉言,可能借不太著啊,哈,哈哈。”
陳平安跟著哈哈笑道“無妨無妨,禮多人不怪,好話不嫌多。”
羅浮夢如釋重負,見陳平安神色語氣不似作偽,難道吳睬這丫頭真是傻人有傻福?
一般而言,久居高位,不是淺顯的盛氣淩人,便是內斂的積威深重。
比如方才羅浮夢在門口第一眼瞧見陳平安,就覺得極有壓力,她的腦子甚至出現片刻的空白。
撚芯有些好奇,以心聲問道“為何對小姑娘額外好?”
陳平安心聲笑道“沒什麼太大的理由,就隻是小時候家鄉那邊,劉羨陽家門口有棵鳳仙花,開出的花,五顏六色的,我跟顧璨都覺得很好看。”
酡顏夫人給他們一一遞去瓷杯,見雙方聊得還不錯,她也心情輕鬆起來。
陳平安接過茶杯,開口說道“有這兩個條件打底子,我覺得問題不大,不過封姨會不會提出一兩個額外的小要求,我現在也不敢保證什麼。”
陳平安轉頭望向撚芯,說道“撚芯,回頭你跟齊花主她們一起去火神廟拜訪封姨,就說我這邊已經沒有異議了。”
撚芯點點頭。
吳睬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這一刻,仿佛整間屋子都亮堂起來了。
齊芳閒聊到了那兩部印譜,詢問陳國師有無私藏的手拓本,她能否有幸借閱。原來皚皚洲有個生意經極好的仙府,選定了浩然天下千年以來的十部最佳印譜。一經刊印付梓,彆說山上,在山下的銷量都是驚人的。二十四花信風印譜,排在第九。是百花福地某位太上客卿的手筆。而陳平安當年親自編訂的那部皕劍仙印譜,高居第三。
可惜市麵上的皕劍仙印譜,畢竟不是手拓的原鈐本,無法完全體現出那些印文的風神氣概。
陳平安搖頭說自己手頭也沒有多餘的手拓本了。
聊天氛圍越來越輕鬆,酡顏夫人就徹底放心了,於是她便有閒情逸致,在心中腹誹幾句。
款待諸位花神,竟然用的還是仿冒的花神杯。
市井民窯燒造之物,落在仙家眼中,說是劣質都不過分。
釉色黯淡,手感粗糙,花卉無神,字體無力……總之就沒一樣是能入眼的。
酡顏夫人忍不住在心底腹誹幾句,隱官唉,缺錢缺到這份上啦,是不是缺心眼呐。
齊芳主動打趣一句,提及花神杯一事,她說國師下次再不合適用贗品花神杯待客了,她必須回頭就送國師府幾套真品花神杯。
酡顏夫人以眼角餘光打量那位隱官大人,怎麼辦,臊不臊?
可惜她到底是低估了二掌櫃的臉皮。
陳平安笑著說自己就一直等花主的這句話。
齊芳好像無言以對。
酡顏夫人輕輕嘖了一聲。
小陌安安靜靜站在門外,看了眼冷冷清清的廂房那邊。
這位花神廟的廟祝,是修士,但是她的境界不高,四十多歲,還隻是一位走了捷徑的洞府境。
葉嫚其實很清楚,那間屋內,非富即貴,都是仙家,是不太可能有誰喊她做什麼雜事的。不過她還是得耐心等著。
畢竟是一國國師,事務繁重,可想而知。總不能一直閒聊下去,就在齊芳準備起身告辭的時候。
陳平安放下茶杯,說道“我有個建議,你們不妨聽聽看。”
齊芳立即心弦緊繃起來,說道“國師請說。”
陳平安說道“我們大驪王朝百餘州,剛好對應百花福地,每個州都可以有自己的州花,州治之所建造一座花神廟,某位花神便能夠享受香火祭祀供奉。這類花神廟不必規模過大,免得喧賓奪主。福地隻需要圖紙,附錄有諸位花神的個人喜好、誌趣,至於相關的營造費用,就不必你們掏腰包了。”
“大驪還有三十二個尚未裁撤國號的藩屬。同理,可以選出自己的國花。”
“若是覺得此舉可行,那麼州花也好,國花也罷,也要看你們與地方州、藩屬國的是否投緣,總不能剃頭挑子一頭熱。香火祭祀一事,最騙不了人。不管是誰一廂情願,香火是無法持久的。所以可能就需要諸位花神親自走一趟大驪疆域了,屆時大驪京城和陪都的禮部,以及諸州駐軍,都會有相關官員,負責為福地花神保駕護航,挑選有眼緣的各州和藩屬國,這類官員,數量不會太多,如果有必要的話,大驪朝廷還可以臨時設置一座衙門,比如由一州學政領銜跟你們對接具體事務,這個衙門,至多一年期限,就會立即裁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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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儘快給我一個結論,如果覺得不可行,不用多想,絕對不會影響到先前的雙方決議。”
“如果覺得沒問題,那我就直接將此事放到禦書房小朝會去提一提了。”
坐在最邊上的撚芯除了舉杯喝茶,始終是閉目養神的模樣。
酡顏夫人大為驚訝,隱官大人早年走江湖,不是出了名的“辣手摧花”嗎?隻說昔年一趟梅花園子,打秋風的手段,她可是領教過的。
齊芳沉吟不語,雖說心情激蕩不已,但是事關重大,由不得她不反複權衡。羅浮夢微微錯愕,竟有此等好事?
鳳仙花神目瞪口呆,莫非自己也能在百花福地之外,單獨立起一座祠廟啦?
酡顏夫人看了眼神色平靜的隱官大人,先前她還覺得他成為了大驪國師,百花福地肯定就要束手束腳,至少擔任太上客卿一事,就不好談了。
不曾想陳平安接下來的一句話,更是讓齊芳她們都結結實實嚇了一跳,“這還是小事,其實成與不成,都無所謂。”
此言一出,哪怕是心大如吳睬,都要下意識坐直了。
陳平安說道“此事跟桐葉洲那條尚未開鑿完畢的大瀆有關。”
彆說是齊芳羅浮夢她們,便是撚芯都是一頭霧水,總不能是獅子大開口,變著法子跟百花福地借錢吧?
桐葉洲大瀆完工,就需要“封正”了,屆時必須有文廟聖人親臨。
剛好老秀才合道三洲地利,桐葉洲就是其中之一。
齊芳笑道“國師放心,我們百花福地若是能夠共襄盛舉,榮幸至極。”
陳平安搖搖頭,繼續說道“我是想邀請你們去那邊,在桐葉洲打造出一條人間萬年未有的百花之瀆。”
百花之瀆!
想要促成和做好此事,難度再大,總不如開鑿出一條嶄新大瀆更大,後者是實打實的無中生有。
一旦做成了,就會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場“錦上添花”。
能夠穩固山川氣運,大瀆兩岸,就可以減少旱澇災害,會出現更多的魚米之鄉,百姓們五穀豐登,年年飽暖。
羅浮夢也顧不得什麼儀態了,伸手使勁抓住身邊齊芳的胳膊,以心聲說道“花主,絕對再不可猶豫了!”
齊芳神采奕奕,百花之瀆!隻是想象一下那幅未來出現在人間的畫麵,百花開遍大瀆兩岸,她便心神往之!
“除了虛名和美名,中土文廟那邊,也會記你們一筆實在的功德。”
陳平安隻是神色平靜道“這就是我的報酬,僅此而已。不過邀功一事,你們若是不好意思主動開口,或者說是你們提了,結果文廟那邊給的功德比預期少了,那我親自去中土文廟,幫你們講講道理,討要一個公道。”
酡顏夫人怔怔看著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若是在文廟那邊講不通道理。”
陳平安頓了頓,自嘲道“我能如何?沒奈何。”
陳平安笑了笑,“做大買賣,哪有不冒風險的。”
齊芳這次豈會有任何猶豫含糊,毫不掩飾自己的激動神色,斬釘截鐵道“國師,我現在就可以給你決定,不必返回福地議事,這件事,我若是不答應,錯過了,那我齊芳就一定是百花福地的罪人了!”
“不必談錢!”
這樁堪稱潑天的富貴,若是在她齊芳手上錯過,那她就可以直接卸任花主了。
“國師,我們就這麼決定了?!”
不止是齊芳,其實是整座福地花神,都有難以言說的心結。
那就是竹海洞天的口碑,青神山夫人的聲譽,在浩然天下,始終要高過百花福地一頭。
上次文廟議事,青神山夫人同樣參加了,齊芳遠遠看著後者那種對誰都極為疏淡的神態,齊芳既嫉妒,又佩服,更是失落。
羅浮夢完全可以想象,這條“百花之瀆”,將來一定會成為名副其實的浩然十景之一!
陳平安淡然道“先彆把話說得太滿,喝不喝得上慶功酒,會不會半途而廢鬨個不歡而散,現在都還是兩說的。”
好似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齊芳悚然一驚,強迫自己冷靜,冷靜下來,至少要讓陳國師認為自己是個可以一起謀事的。
陳平安說道“先把醜話說在前頭,總好過搗漿糊充好人,真到做事情的時候了,這裡那裡磕磕碰碰,全是問題,都是惡人。”
齊芳點頭道“必須如此。”
陳平安眯眼道“做事務實這一塊,我們大驪王朝自稱第二,整個浩然天下就沒誰敢說第一。所以我們雙方真要合作了,一次兩次的抱怨,甚至是吵架,我很理解,完全接受,雙方達成默契,總要有個過程。但是我不希望你們三番五次來我這邊訴苦,告誰的狀。既然要做實事,尤其還是有機會得個‘事在當代,功在千秋’美譽的好事,那麼大驪王朝也好,百花福地也罷,我們誰都彆太嬌氣了。”
“若隻是落魄山陳平安跟你做買賣,當然可以好說話一些,虧本都不怕,可以解釋成一句‘畢竟是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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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身體後仰,輕輕呼出一口氣,輕聲道“畢竟我隻需要對一座落魄山的譜牒修士負責,出了紕漏犯了錯,我自信還是可以兜底的。”
“但是身為大驪國師,我要對整個大驪王朝負責,也要對桐葉洲大瀆兩岸的百姓負責。”
陳平安挺直腰杆,身體微微前傾,盯著對麵的齊芳和羅浮夢,“誰讓我為難,尤其是讓我為自己做出的決定後悔,誰把一件原本可以各取其利的好事,硬生生做成一塌糊塗的壞事,我就讓他知道什麼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是難過的年關。”
屋外的小陌眼神溫柔。
廂房那邊的女修,她還在考慮要不要與那位客人冒昧討要一幅字,若是字一般,就掛在廂房,如果寫得好,就掛在正屋。
屋內。
吳睬有些害怕現在的陳劍仙。
酡顏夫人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撚芯倒是不覺有任何不妥。
等到脈絡清晰之後,撚芯便曉得這樁買賣的源遠流長了,陳平安其實沒有明說,但是相信百花福地那邊也懂,陳平安就是要借助百花福地在中土神洲的影響力,以及這條百花之瀆的出現,百年千年,源源不斷,帶動更多的山上修士去往桐葉洲。人都去了,財路就有了,人氣與財源都有了,那麼殘破不已的一座桐葉洲,就會漸漸有了一股生氣,一洲山河就像……枯木逢春。
大概這就是他那位師兄,崔瀺事功學問的厲害之處?
齊芳站起身,後退三步,竟是作揖行禮,“我替百花福地,謝過陳先生教誨!”
羅浮夢和吳睬,甚至還有酡顏夫人,她們都同時站起身,與這個男人由衷道謝。
之後陳平安率先走出屋子,興許是陽光刺眼的緣故,伸手在眉間遮了遮。
小陌跟在雙手籠袖的公子身後,他們走下台階之時,廟祝女修快步走出廂房,輕聲道“貴客留步。”
陳平安停下腳步,從袖中抽出雙手,笑問道“有事嗎?”
葉嫚柔聲問道“能否冒昧問一句,客人貴姓?”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說道“姓陳。”
葉嫚好像有些遺憾,赧顏道“那就是我認錯人了。”
陳平安也沒問緣由,隻是笑道“無妨。”
離開花神廟,跟小陌一起走在依舊熱鬨的街上。
陳平安沉默許久,突然開口問道“小陌?”
小陌卻是心有靈犀,知道自家公子想要問什麼,答道“公子以後也會是好人。”
小陌補了一句,“我們都在跟隨。”
陳平安雙手抱住後腦勺,喃喃道“這樣啊。”
師兄崔瀺事功學問的根隻之一,就是回報。
誘人以功名利祿,你就要給他足夠的升官發財,官帽子夠大了,就給諡號,讓官史立傳,或是讓他們看見真金白銀。
誘人以仁義道德,你就要給他施展抱負的門徑,不論是文壇聲望士林清譽,還是治國平天下的願景,都要給到他們。
誘之以大道長生,你就要他足夠的天材地寶,靈書秘笈,仙家重器,要讓他們穩當的層層破境,一步步登山往上走。
滿足他們的野心和欲望,給予他們心中向往的自由。
根隻之二,就是讓所有人既怕且敬,永遠見我如見“未知”。
根隻之三,就是……獨行,孤單。大概真正的離群索居者,不是野獸,便是神明。
走著走著,看見寧姚就站在不遠處,啃著一串冰糖葫蘆,手裡還拿著一串,她抬起手,晃了晃,等待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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