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已是枯樹堡遇襲兩天後,被派出傳訊的三名士兵裡,僅有一人活著趕到了永寧堡。
作為安西行都司西側防禦的核心,永寧堡比枯樹堡規模更大,所以安西行都司在此設立了永寧衛。
現任永寧衛指揮使名孫紹祖,祖上追隨世祖起兵靖難,傳到他這裡已是第四代。
如今孫家雖已沒了爵位,但其本人卻有重振家門之心。
十年前孫紹祖才不過二十歲,作為皇城翊衛司區區一總旗官,他就敢跟著靖王朱鹹銘起兵,攫取了青雲路上第一桶金。
隻用十年時間,從總旗官升到實權指揮使,中間連跨六級十一階,孫紹祖堪稱當下的卷王。
如今他已是從四品顯武都尉,再升一階就到正四品明威將軍,他將邁過人生中的一個大坎。
然而此時,孫紹祖收到枯樹堡遇襲的消息,這件事讓他大感惱火。
“大人,進攻之敵有三千,枯樹堡隻怕守不住!”左指揮同知王興說道。
右指揮僉事馬宗義接話道:“即使守不住,咱們也得把枯樹堡奪回來,否則聖上震怒,你我隻怕得受嚴懲!”
右指揮同知邱瑉說道:“如今事屬緊急,可直接兵至永寧堡,同時向行都司上報求援!”
眾人議論之時,孫紹祖一直沒說話,右指揮同知張春滿同樣沒開口,此刻二人正相互看著。
“春滿……你怎麼說?”孫紹祖問道。
張春滿答道:“大人,有個很重要的事情,咱們都忽略了……”
“何事?”
“到底是誰這麼大膽,敢向我軍進攻!”
在場眾人皆是一愣,一時間皆感無比汗顏,顯然他們都被憤怒衝昏了頭腦。
“枯樹堡位於紮薩克,土謝圖和布裡亞之間,其中紮薩克最為桀驁,我看八成是他們!”左指揮王興分析道。
兩位僉事也都點了點頭,顯然比較認可這一結論。
然而張春滿卻道:“我看未必……雖然枯樹堡處在這三家之間,但草原之上人煙稀少,其他勢力暗地裡也可穿行!”
聽得這話,孫紹祖皺眉道:“你是說……可能是準噶爾人?”
張春滿點了點頭,在場其他人並未當即反駁,而是陷入了思索之中。
如果是準噶爾人動手,那問題可不是一般的大,頃刻間西北大亂也不是沒可能,如此永寧堡之兵就不能輕動了。
“傳令下去,本輪換防暫停,各千戶所嚴加戒備!”
“此外,立刻傳訊給都司,讓他們增派援兵過來!”孫紹祖冷聲說道。
而隨著這道命令下達,枯樹堡的命運已經注定。
十月十七日,枯樹堡堅守了五天後,全堡四百二十一名官兵戰死,吉茲巴站在了北側門樓上。
雖然攻破了枯樹堡,吉茲巴卻一點兒高興不起來。
明軍戰死四百二十一人,他的手下卻損失了一千七百餘人,此處戍堡吉茲巴是用人命填出來的。
若不是枯樹堡換防守備空虛,他這三千號人馬根本攻不進來。
“立刻打掃戰場,布置成紮薩克人所為,完成後我們立馬撤!”吉茲巴吩咐道。
損失了一千七百多人打下的戍堡,到待了不到一個時辰就要放棄,做出這一決定吉茲巴非常難受。
可不走也不行,他們要服從汗國大計,把禍水引到紮薩克去才行。
在吉茲巴準備撤走時,安西行都司收到了永寧衛的軍情,才知道枯樹堡正遭遇攻擊。
中軍都督府都督僉事,現任安西行都司都指揮使吳昌輝,得知消息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於是他立刻下令,讓各衛所嚴加戒備,增調了五千征召兵開赴永寧堡,並向京城傳遞了緊急軍情。
與此同時,吳昌輝還下令給狼台吉和那木兩個部盟,讓他們最好動員出兵的準備。
到了行都司這級機構,需要管理和監督的地方尤其多,故而都指揮同知和都指揮僉事們,都被吳昌輝派到了各處去盯著。
又過了四天時間,隨著都指揮同知陳榮賢返回景寧城,枯木堡被攻克的消息也被一並帶回。
行都司官署內,吳昌輝神色冷峻,看向眼前的陳榮賢問道:“是紮薩克人乾的?”
陳榮賢答道:“現場情況,都指明是紮薩克人乾的!”
“全部都戰死了?”
陳榮賢答道:“除此前出堡送信的人,其他人全部戰死!”
“敵軍死了多少人?”
“兩……兩百餘人!”
本以為是兩千往上,得知敵軍隻死了兩百餘人,吳昌輝立刻就不淡定了。
“二百餘人?”
陳榮賢解釋道:“現場隻留了二百三十具屍體,但應該有更多……隻是敵人把屍體帶走了!”
一時間,情況變得更複雜了。
紮薩克人動的手,又搞這麼些稀奇手段,他們到底是什麼目的?
思索一番後,吳昌輝意識到了更迫切的問題,於是他說道:“不能隻有二百餘具敵軍屍體,否則我沒法跟朝廷上報!”
自家死了四百餘人,敵軍攻城還僅留下二百具屍體,吳昌輝真要是這麼往上報,隻會讓西北行都司淪為笑柄。
他自知已讓皇帝不滿,若再發生這樣的事情,那他都得自裁謝罪了。
陳榮賢也是聰明絕頂之人,立刻明白了吳昌輝的擔憂,於是問道:“大人的意思是?”
吳昌輝平靜說道:“傳話給孫紹祖,如果他不想丟官帽子,就把敵軍屍體給我變成一千五!”
“可這如何能變?”陳榮賢這樣問,完全是在裝傻。
成為他這樣的統兵將領,又豈會不知“殺良冒功”這等手段。
“他自己想辦法!”吳昌輝冷冷道。
“此事你親自給他寫信,督促他完成此事!”
很多事情,不是裝糊塗就能避得開,比如此刻陳榮賢就得接下這差事。
他當然可以拒絕,但拒絕的後果就是,作為專職負責都司上下武備的官員,朝廷得知情況他也得受重罰。
至於直接謊報,行都司上下都沒這膽量,畢竟南鎮撫司可不是吃素的,數屍體這件事他們還很在行。
這也意味著“殺良冒功”之事,必須在南鎮撫司安西千戶所乾涉前辦妥,否則相瞞也不可能瞞得住。
“你立刻去辦,我去找楊公公和王禦史,這件事我要與他們聯名上奏!”
吳昌輝此刻提到的這兩人,分彆是監軍的太監和禦史,這兩人在安西行都司有著極為關鍵的作用。
“卑職明白,隻是大人……這件事情,卑職總覺得蹊蹺!”陳榮賢欲言又止。
“你懷疑不是紮薩克人乾的?”吳昌輝一語道破。
事實上,能坐到他們這位置,所以事情的可能性,他倆都基本了然於心。
“既然要把屍體拉走,為何又偏偏留下兩百具,這未免太刻意!”
從椅子上起身,吳昌輝說道:“但沒有證據說是其他人乾的,我們就隻能認定是紮薩克人!”
“此事該我們要細細查,但該有的布置絕不能少!”吳昌輝一臉認真道。
“卑職明白了!”陳榮賢在心裡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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