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鑒剛剛到了倉垣,就被回來取糧的陳午劫到了他自己駐守的蓬關,郗鑒還沒有適應一路的顛簸,同邑的張寔,就又一次跑來要和他結拜。
“之前,君是官員,我是野民。君子不下交,這我能理解。如今道徽兄是流民,我也是流民,你我一般平齊,道徽兄為何還是不願結交一個能保你溫飽的貴人。”
張寔很是奇怪,要說郗鑒原先有架子,那也正常,畢竟人家以前是朝廷的紅人,那圈子裡都是名士,自己一個單純的仰慕者,得不到也很正常。
可如今哪,聽說郗鑒自己帶著兄子邁,外甥周翼到處找人家蹭飯,都被人趕出來,嫌棄他帶著兩個半大小子。
都窮困潦倒成了這個樣子,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看不起自己。
自己請他去給自己當參謀,這是多給他麵子一件事情。
不是,他憑什麼?
“張兄,你我本是同鄉人,我不和你相交,從來也不是因為你的身份地位,而是因為你的人品。難道你現在要趁著這亂世逼我就範嗎?”
郗鑒那是一點麵子也沒有給對方留,張寔不甘心,頓時心生一計,向陳午大力的保舉他這個老鄉郗鑒,把他說的天上沒有,地上無雙,隻把陳午也說動了心。
陳午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來光顧郗鑒的茅廬了,每一次都是郗鑒那個小外甥周翼跑出來說兩個字——不見。
這個架子怕是比當年的臥龍先生還要大,陳午可沒有昭烈帝那個好耐心,喊了幾個人來,把郗鑒的屋子圍了起來。
拿著一個火把對著裡麵喊話,“道徽兄,我倒要看看,你是真名士,還是假風流。我自並州而來,那邊流傳著一個介子推被活活燒死的故事,不知道道徽兄能不能效仿古聖先賢,也做一個抱柱而死的賢士?”
郗鑒立刻就從屋子裡出來,“我出來,不是因為怕了你的威風,而是要告訴你,我還有大事未做,不能這麼輕易的去死。”
“那好啊,我便是那個要做大事的人,你且看看,如今的中原,有幾個比我的兵鋒要盛,人馬要多。道徽兄如果不棄,也不用到處走了,就留在蓬關,大家都佩服你的人品,共推你為帥,你領導著咱們去闖一番事業。”
陳午雖說沒什麼耐心,但也不是尋常人,要不然那麼多乞活帥都先後被殺,恰恰隻有他,隊伍越來越壯大。
郗鑒看了看陳午,他承認自己心動了,不但是自己有一腔抱負,也確實如陳午所講,由於他對待下屬是出了名的好,不但附近的流民慕名而來,甚至連原先苟曦、王彌的一些將領都來投奔他。
郗鑒決定考驗一下對方,
“陳將軍,如果真的想讓我效力,那麼我的第一個建議就是從蓬關撤軍,收縮兵力,退向泰山、魯國一帶,依托山勢,構建塢堡。”
“道徽兄是說讓我放棄西進洛陽,收複兩京的大計,跑到魯國去做個流寇?國家不棄我流民乞活,委我以重任,如今二京陷落,我軍勢浩大,人心歸附,且敵劉曜、王彌、石勒各懷鬼胎,不正是英雄用武之時嗎?如果現在撤走了,中原的百姓還能依靠誰?”
郗鑒心中暗笑,惦記洛陽的財富就直接說,沒必要在我麵前演什麼忠良,真要是忠良,這裡離洛陽也不過四百裡,涼州的張軌都能派人來。
洛川都圍了大半年了,彆說是陳午,就是陳牛、蝸牛,他半年也該挪到地方了吧?
當然郗鑒雖說耿介,不至於說是個傻子,剛才能那麼直接懟張寔,一個是確實看不起對方借亂劫掠的行為,二是這個張寔和陳午多少有些不和。
人在矮簷下,郗鑒也隻好違心的說,“陳將軍拳拳之心,天下共知,隻是如今賊勢浩大,時不利我,將軍應避敵鋒芒,不宜速戰。”
“避敵避敵,就是你們這些官老爺,害怕這害怕那的,才先丟了並州,又丟了冀州,現在連洛陽和長安也丟了,道徽兄還要退,退到哪裡去哪?我若是退了,這裡的百姓、流民又該投奔誰?”
陳午顯然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番話了,單是他的心腹李頭就不止和他說了一次了。
但每次都被他罵了回去,他實在是受夠了這個“退”字。
中丘戰敗,田禋戰死的時候,他退了,
黎陽戰敗,冉隆戰死,他十二歲的兒子冉瞻被俘虜的時候,他退了,
浚儀戰敗的時候,他又退了,
甚至這次石勒從兗州進洛川時,他都放開道路,退在一邊看戲。
雖說這一路都是東海王或者苟大將軍的軍令,他可以推辭說是軍令難違,但真的是軍令難違?
還是自己膽小怯懦,真就是被人稱作“乞活”,便隻想著苟活了嗎?
“陳將軍如果執意不退,那麼也應該收攏兵力,到陽夏、蒙城一帶駐防,現在苟大將軍那邊兵力越來越少,胡奴石勒是不會放過這個時機的。”
郗鑒隻能退一步勸說,事實就是這樣,中原大地上能戰之軍還不少,但就是各自為戰,毫無配合,甚至互有嫌隙,相互攻伐。“不行啊,道徽兄,我也不是沒想過。我雖說不像道徽兄一樣熟讀兵法,但也知道兵貴以專,敗以分的道理。但是,咱們的苟大將軍,他瘋了。”
“瘋了?”
“啊,可不是。閻亨去勸他不要沉迷女色,他拉出去就砍了。前一天讓一個將軍給他宿衛,早餐起來就忘了這事,說人家行刺,把那個將軍全家都砍了。這不是嘛,我這手下好多的將軍都是從他那裡跑來的。”
“我和苟大將軍交情頗深,實在不是我不去救他,就他現在這個瘋勁,我若是帶兵去助他,他隻會說我密謀造反。不隻是我,你問問這些將軍們,誰想去援助苟大將軍的,隻要有,我立馬放行給兵糧。”
陳午身後的那些將軍一個個把頭埋得比誰都低,那個態度已經說明了他們對苟曦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