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相府。
三更天,臥房燭影搖曳。
李白垚對窗而坐,閉目收神。
看似平靜如湖,其實心緒萬千,三省六部九十九州,需要勞心的地方太多,一個處置不當,到了州府縣衙,便是足以淹沒民心的滔天巨浪,比起蝗災洪災更為可怕。
所以李白垚不再像之前擔任翰林學士時莽撞,敢當麵斥責聖人,如今處事以穩妥為主,一道詔令發出,慎之又慎,權衡利弊之後,才敢做出決斷。
許夫人站在他的身後,舉起玉梳篦,輕輕梳理著長發,見到白發已然過半,不由得心疼道:“老爺,自從你上任宰相之後,白發越來越多了,妾身瞧著難受。”
李白垚輕聲道:“四十望五了,豈能同年輕時一樣?朝中許多同僚,三十多歲臥床不起,五十歲告老還鄉,我虛活到今日,無病無災,這已經算是上蒼垂青了。”
李白垚儘顯老態,許夫人還是初嫁到李家時的模樣,麵部晶瑩潤透,肌膚細膩白皙,誰能想到她的女兒,已是亭亭玉立快要嫁人的大姑娘。
許夫人細聲細語說道:“老爺,將若卿許配給趙國公,為何不與奴家商議一番?奴家無才無德,自知魯鈍,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皆由老爺做主,可若卿是奴家唯一骨血,她的大婚,當娘的總要安排張羅,您貿然給她訂了婚,奴家都不知該怎樣準備。”
李白垚依舊緊閉雙目,輕聲道:“你不想她嫁給趙國公?”
許夫人停住玉梳篦,咬著唇角說道:“當初燕雲十八騎躍馬入皇城,奴家曾見識過鐵甲雄姿,那日趙國公來到相府,我也見過他一麵。怎麼說呢……這個人,不像是朝中那些大臣穩健,油腔滑調,痞裡痞氣,貴為國公行事卻如同地痞流氓,家中婢女都隨意染指,若卿是咱們的掌上明珠,知書達理,蘭心蕙質,嫁給這麼一個不靠譜的男人,妾身怕委屈了女兒。”
李白垚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這門婚事,我也斟酌良久,當爹的,哪能不為女兒著想,所以隻是口頭訂婚,並非大張旗鼓操辦婚事,一切事宜,等他歸來再說。張燕雲要替大寧鏟除北庭之患,領全國之兵出征。這一去,如蛟龍入海,猛虎出山,倘若他心生反意,我大寧朝不保夕,這門婚事,也就成了鏡花水月一場空,他若不反,平定邊疆禍亂後班師回朝,說明他是板蕩中的忠臣,將若卿托付給他,即便我李氏落魄潦倒,張燕雲也能護若卿周全,無論結局怎樣,我女兒都能後世無憂。”
許夫人感動道:“老爺英明,是妾身多慮了。”
李白垚呢喃道:“可憐天下父母心。”
許夫人梳理著長發,漫不經心說道:“府裡珠璣閣門客,似乎少了許多,醫術精通的老甄,機關術登峰造極的老尤,一些熟麵孔都不見了。”
李白垚嗯了一聲,“我派去一半門客,隨桃歌西征。安西地勢複雜,有四十萬雄兵鎮守,將他們派去,會增加幾分勝算,作為大寧百姓,那是他們本分。”
許夫人欲言又止,來回梳理長發,神色複雜,最終還是忍不住說道:“李家休養生息幾百年,才豢養五百名門客,老爺派去一半西征,萬一戰死沙場,可就……”
喪氣的話,不敢說出口。
李白垚睜開雙眸,眼中浮現出不悅神色,沉聲道:“萬一桃歌戰死沙場,若卿嫁入張家,留著五百門客還有何用?給李家宗祠當守陵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