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知提著燈籠走在少女的旁邊,橙黃色的燈火勉強能照清前麵的幾步路。
腳步的聲音被潮濕柔軟的枯葉吸收,草木枝條上的寒露潤濕了披風,又被披風裡層的特殊材質隔絕開來,故而兩人裡麵的衣裳還是乾燥的。
初彌要去的地方是聖潭。
聖潭是巫女每天洗漱的地方。
巫女唯有每日清晨沐浴焚香,束發更衣之後,才能前往神廟跪拜夕顏、蜉蝣二神。
無論炎夏寒冬,風霜雪雨,年複一年,日複一日。
還未至聖潭,水流拍打的聲音便傳至耳側。乍一聽就像是下了一場滂沱大雨,水花激烈地拍打樹葉、石礫的聲音。
遠遠望去,映入眼簾地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在竹枝的縫隙中,隱約可見一道白色的瀑布。
穿過竹林,便是瀑布所在的山崖了。
水流從高處墜落,碎玉瓊珠飛濺,彙聚成了一個約半人深的水潭。
潭底是圓潤的鵝卵石,將泥土緊緊地壓在最下麵,因此潭水格外地清澈。
月光灑下,隱約還可見到細長的水藻從石縫中探出,招搖舒展著柔軟的綠絛。
淩晨的溫度很低,近地麵的水汽達到飽和後凝結成了肉眼可見的小水珠。
成群結隊的小水珠們飄蕩在透明的潭水上,斑駁的綠影間,形成一片又一片濃淡不一的霧氣。
霧像是稀釋了的牛乳,更像墨在雪白的裝滿水瓷器裡的擴散,黑白分明。
而這水霧與綠影結合後,竹林、草葉、清潭便組成了一塊巨大的交織著棉絮的翡翠。
幽幽的霧氣浮在水麵上,朦朦朧朧,嫋嫋不散,潭邊的樹蔭下葉麵青翠光滑的蘘荷、貼地而生的杜衡都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常人都知這潭水必定是寒意逼人的,但少女卻是直接將披風解下,掛在了少年的臂彎裡,然後脫下鞋襪,提起裙擺光著腳踩進了潭水中。
禦知不知道她要乾什麼,手上不是披風就是燈籠,不好隨意亂動,隻好暫時在岸邊幫她打著燈。
隻見少女目的明確地走到了潭水中央,蹲了下去。
她麵前是一塊圓形的石碑,水紋在石碑上蕩漾,模糊了石碑的線條。
如果少女有記憶的話,她會認出來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個做工精良刻度清晰的日晷。
而這個日晷顯然並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一個依靠太陽計時的工具,卻出現在了樹蔭下,潭水中,不僅不能充分利用到陽光,就算有陽光照射到日晷上,晷針的影子被潭水折射後呈現在晷麵的時間,也是不精確的。
初彌雖然沒有記憶,但她卻知道這是個計時工具。
早在她發現隻有巫女可以觸碰到這個東西之後,她就根據這個東西的模樣,用石塊一比一地做了一個複製品。
而通過反複試驗,她能確定這個東西在陽光下可以表明時間。
初彌再次嘗試把手放在日晷上,這次嘗試的結果和上次一樣,她的手直接穿過了眼前的圓盤。
手心、指縫中潭水的涼意,仿佛在告訴她,她看到的隻是某樣不存在於此界的事物的虛影。
初彌從腰間的小袋子裡取出一截竹枝,竹枝的中空處存放著兩塊如指蓋大小的皮肉和臟器。
這肉是從巫女霜的屍體上取下的,一塊是含有夕顏花根莖的皮膚,一塊是含有蜉蝣卵的內臟。
她用鑷子夾著皮膚去觸碰圓盤,這次,她感受到了明顯的阻礙。雖然她的手沒有直接碰到圓盤,但至少是間接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