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道峰多綿綿陰雨。
空中不知從什麼時候飄起了雨,蕭瑜風撐著一柄碧綠的竹骨雨傘,傘麵用桐油浸泡過,畫著不知名的白色花朵。
傘上的花朵一簇又一簇,空中的細雨一絲又一絲。
蕭瑜風看向地上跪著的江離厭。
江離厭發間飄滿白糖似的雨點,青色的肩上已被細雨浸濕,他如腿上紮根般跪在泥土濕潤的萬道峰下,仿佛要跪出一個新春。
蕭瑜風道:“四師弟,你跪在這裡做什麼?”
他隻是隨意一問,蕭瑜風憎恨希衡,從他得知希衡居然處心積慮想豢養他作為爐鼎時,他心裡就不認希衡這個師尊了。
自然,這些師弟、師妹,蕭瑜風也不甚在意。
他甚至想從沒遇見過希衡,從沒去過淩劍峰。
世上比一無所有更殘忍的是,他本來已經被光明擁抱,事後卻得知,光明是假的,一切都是騙局。
蕭瑜風好恨。
所以,他察覺江離厭這些人,平時對希衡有不敬時,蕭瑜風放任了事情發展,並從中得到一種畸形的快感。
可是,江離厭現在看著真狼狽,像一條無家可歸的狗。
江離厭抬起眸,兩眼充斥血絲:“師兄。”
他好像饑渴已久的旅人忽然看見甘霖:“師兄,你能否幫我轉告師尊,弟子知錯、知錯了。”
他臉上帶著幾欲死去的神情:“我過往所犯之錯,我願用儘我的一切來贖罪,哪怕師尊不再收我做親傳弟子,哪怕隻讓我在淩劍峰打雜,我也願意。”
蕭瑜風有些困惑。
江離厭,身負天水靈根的法修天才,居然願意在人來人往的萬道峰跪這麼久,甚至為了希衡願意去淩劍峰打雜。
值得嗎?
蕭瑜風勸誡他:“師弟,勿要著相。”
他隱晦地提醒:“也許,師尊並非完人,沒你想的那麼好,你既然有離開她的機會,就不該錯過。”
他多羨慕江離厭,多想逃離希衡的控製。
蕭瑜風察覺自己說得太過火,擔心傳出去被希衡察覺,便又找補:“我的意思是,修士總要學會自立。”
江離厭卻神色恍惚,什麼也聽不進去。
自立?
他的確可以自立,可他所有親人都死在瘟魔做亂時,是師尊希衡將他從死城帶出,力排眾議將他留在修真界。
可以說,沒有希衡,就沒有如今的江離厭。
江離厭喃喃道:“師兄見過風箏麼?”
“風箏?”蕭瑜風疑惑。
“是啊,風箏。”江離厭伸手在天空那裡比了一下,“風箏飛得再高,也有一線係著它,如果那根線斷了,風箏飛得再遠再高,也無人欣賞,無人開懷。因為它沒有等它的人了。”
那時,江離厭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身如飄萍。
無人問我粥可溫,無人與我立黃昏。
曾經那個心心念念著他的人,不要他了啊。
江離厭的淚水淌到麵上,再落進泥裡,或許是察覺到蕭瑜風的不以為然,江離厭道:“師兄,你想離開師尊麼?”
蕭瑜風嘴唇一抿,沒有正麵回答。
江離厭卻悲涼地笑了:“師兄,彆步我的後塵。”他那雙帶著淚意的眼睛直直望向蕭瑜風,“否則,你會後悔的。”
他們都會後悔的。
蕭瑜風皺眉:“你在說什麼胡話?”
“你跪糊塗了。”蕭瑜風撇下江離厭,朝另外的方向走去。
後悔?他怎麼可能因為離開希衡而後悔,逃離希衡的掌控,是這麼多年以來他做夢都想的事情。
蕭瑜風下意識抬頭望向萬道峰的方向,此時,她應該在上麵講道吧。
蕭瑜風譏諷地扯開嘴角笑了一聲,世上除了他以外,誰會相信堂堂修真界的華湛劍君,看似冰清玉潔胸懷天下,私下裡,居然是一個密謀著想拿徒弟當爐鼎的偽君子呢?
他恨她。
蕭瑜風抬頭時,忽然看見了傘麵透來的花樣。
竹骨油桐傘麵上,是一簇一簇的荼蘼花,花蕊潔白絕美,有種遺然獨立於世之感。
這花,莫名讓蕭瑜風想到一個人,師尊希衡。
她有最美、最清冷乾淨的麵容,就像白色的荼蘼花,卻這麼的臟、這麼的虛偽,這麼的惡心。
蕭瑜風在購傘時,不知為什麼在一堆傘中,一眼就選到了這柄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