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習習,江水靜臥黑天之下。
星光點點,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玉昭霽本欲關窗,如今手頓在半空,他半回頭:“希衡?”
星輝水影,飄入畫舫之中。
希衡靜靜凝望玉昭霽,目光中有一探究竟的執著,又有欲說還休的隱忍。她終究有所顧及。
玉昭霽忽然就覺得心裡的布防煙消雲散了,他還有故作矜持、雲山霧罩的必要嗎?
原本,他邀希衡上畫舫,也就存了要點題的心思,難道如今希衡看穿一切,他倒還要猶抱琵琶半遮麵不成?
玉昭霽回轉身來,本不想顧那半開的門窗,又看到希衡穿得單薄:“你可冷?”
希衡:……
現在是說這個事的時候嗎?
她沉默須臾:“不冷。”
“好。”玉昭霽放心回轉身,走到浣月閣中央,提溜了屏風旁的雕花座椅到床畔,他就這樣坐在床畔麵前。
“你何時發現的?”
這就是默認了,默認了希衡心裡的猜測是對的。
希衡悄然抓緊床上雲錦,他果真是那種心思?因為他抱著的是那種心思,所以他才三番五次來淩劍峰尋她比鬥?也因他抱著的是那種心思,才有了她死後他的瘋狂之舉?
同棺而眠、盜骨而去,行逆天複活之舉。
完全罔顧彆人的看法,視禮法為無物。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希衡現在必須回答玉昭霽的話,否則,不以言語衝淡此刻的氣氛,就太危險了。
“聞弦歌而知雅意,你撫琴時,琴聲中有情意。”
“嗯,對你的情意。”玉昭霽直言不諱,他就坐在希衡床畔,如暗夜裡的蒼龍盯著希衡。
希衡被他如今破罐破摔、光腳不怕穿鞋的坦誠所驚,沉默一會兒才能維持平靜。
“玉昭霽,你不該如此。”她終究這麼說。
玉昭霽的眼神驀然銳利起來,也顧不上表現得多麼溫和雅致:“是不該,而不是不能?”
空氣中如同繃了一根緊緊的弦,玉昭霽在一邊,希衡在另一邊,隨時都要扯斷。
玉昭霽坐不住了,他站起身來,修長高挑的身形、俊美孤冷的麵容居高臨下俯瞰希衡,如同凶獸在麵臨想要的所有物時,總會想要以視線完完全全囊括對方。
玉昭霽:“希衡,你並非說的是你為道、我為魔,我們立場不同,我不能心悅於你。”
“你說的是不該,為何不該?”
他迫近希衡,希衡則並無一點懼怕,抬眸回望過去,卻觸及玉昭霽情意刻骨、纏綿火熱的目光。
見到希衡回望,這目光就像要直接把她點燃、拉入火海一般。
希衡觸火般移開目光,玉昭霽若狠毒,希衡可以絲毫不懼地回望,可玉昭霽若春心火熱,她反倒無法強硬回看過去。
希衡盯著雲被:“冒天下之大不韙,則為不該。”
希衡道:“修道者與修魔者,共逐大道,隻是修煉方式有所不同。但,天下從無修道者同修魔者在一起,為何?因為光是修煉方式不同,就可以反應出許多分歧。”
修道者偏向清氣、修魔者偏向濁氣。
路遇屍骨,修道者會進行掩埋,修魔者要麼隻做沒看見,要麼扒屍奪寶。
修道者和修魔者,就像是涇水和渭水,它們共同的流向都是大海,中途也可以並行,但無法融合、交彙。
所以,希衡定論,她和玉昭霽可以亦敵亦友,也可以做論道知己,但唯獨涉及危險的情愛關係,就太畸形了。
玉昭霽則覺得,這些重要嗎?
他根本油鹽不進,聽不進一點希衡說不該動心的話。
“有分歧,乃是常事。你我相識多年,我們的分歧從認識第一天就存在,初次相逢,你我不就因分歧互捅刀劍?可希衡,到現在你我可還有那麼多的分歧?”
他們已經能坐在一起喝酒、暢飲。
他們能共同前往劍神墓,一起麵對風刀霜劍,將後背托付給彼此。
難道……難道當初她待他那般信任,心裡卻還存著正魔分歧嗎?
玉昭霽越說,眼裡湧動的情意就越晦澀,他未嘗越雷池一步,沒有孟浪靠近希衡,但如若眼神能接觸人,此刻希衡估計已被融入他的骨血之中。
她閉上眼睛,有些難以麵對這樣複雜的狀況。
太子殿下越說,眼裡的情意就越晦澀:“同我走。”
他想伸手去拉希衡,以往的玉昭霽一定二話不說,拉著希衡的胳膊就要往外走去。
可此刻挑明心意,他們之間沒了那層隔紗,玉昭霽便得注意不要孟浪,他放下自己的袖子,隔著自己的袖子和希衡的袖子,拉著她往外走。
畫舫外。
毀滅欲界星衣的人仆們詫異看著畫舫的門忽然大開,太子殿下拽著那位修道者,足點江水,越過江麵,朝欲界深處而去。
修道者被拽著,沒法離開他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