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昭霽冷然坐在座上,眼前的天湛劍之界正被希衡慢慢剝離,謝瓊璧的屍身也化為灰燼。
當他的屍身徹底消弭時,玉昭霽眼底更冷:“真是精妙絕倫。”
正在哭泣的禮陽聽他說這話,眼淚稍止,詫異望過去。
緊接著,就看見玉昭霽一臉寒氣,禮陽連忙朝旁邊挪了挪,玉昭霽現在的表情,就像嫌棄謝瓊璧的屍身碎得太快了一樣。
玉昭霽在界外,看著希衡和謝丹雲、謝瓊璧相處好幾百年。
謝瓊璧眼裡浮現的是什麼情愫,玉昭霽看一眼就知,他起初隻是冷笑,謝瓊璧的情愫,希衡永遠也不可能知曉。
隻是,玉昭霽未想到,謝瓊璧連死前還要說莊周夢蝶那一套。
如希衡這樣的正道中人,最喜歡事事都要辨個分明,莊周夢蝶、蝶夢莊周,就足夠讓他們殫精竭慮想個幾百年,將那謝瓊璧的話翻來覆去想個稀碎。
玉昭霽心中冷笑,窮極詭計,難登大雅之堂。
他正想著如何做時,希衡已經剝離開那方世界,送往三千界之中,繼而穿過界門,從造化爐上空飄飄落至地麵。
玉昭霽倏然起身:“希衡。”
他迎上去,腳步瞬移之間,便來到希衡麵前,錦衣玉蘭枝栩栩如生,如蘊寒意。
玉昭霽張開手,空天印隨心而動,籠罩住希衡,希衡身上原本散發著人道金光,雖然已經極淡,但對那些探尋的老怪來說,還有被發現的可能性。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有空天印的掩藏,外間的任何目光都探不進來。
玉昭霽這才收回手,目光從希衡臉上略過,好似沒有這場分離,也好似謝瓊璧那場莊周夢蝶之話,根本沒影響到玉昭霽。
“希衡,看看天湛劍。”他道,“天湛劍同時融了人道和殺道,現在難以支撐,需要劍主之力。”
在此刻希衡的心中,自然是天湛劍最為重要。
她來不及朝玉昭霽道謝,手腕翻轉,無數劍影從她手心生出,連接著造化爐中心的天湛劍。
在她身後,玉昭霽微微彎唇,莊周夢蝶蝶夢莊周?在希衡真正重視的道之前,隻能如飛花輕揚,轉瞬即忘。
禮陽也抹乾淨臉上的淚水,他剛才雖哭,但青天鑒的選擇何嘗不是他的選擇?他所煉製的青天鑒,身有器靈,哪怕遭遇背叛、道心毀滅,也能不負人道、有薪火相傳之誌。
這難道不值得禮陽敬佩嗎?
任何一位煉器師,煉製了這樣的奇物,都會覺得不枉此生。
更令禮陽覺得此生夠本的是,他正在煉製天湛劍,凶兵之殺道,仁兵之人道,這樣的寶物,全天下隻此一劍。
禮陽同樣以煉器宗師之力,襄助希衡。
說來,這世間緣法也足夠巧妙,凶兵殺道、仁兵人道本來不該出現在一柄劍之中,是無論如何都會失敗的。
但是,玉昭霽提供了混沌火,混沌火身具清濁,能生萬物,他的火焰能夠支撐一切。
玉昭霽在一旁旁觀希衡、禮陽煉製法寶,他隻做壓陣之用,空天印掩蓋了希衡身上的人道金光,但是煉製至寶時的天地異動,還是引來欲界不少人的窺探。
尤其是剛才玉昭霽吞沒了欲界的太陽,天空高掛黑日,更會讓一些不明就裡的野心家認為這是至寶出世。
他們聞著味兒前來,大多數被門口的困陣所擋,卻也有部分妖族仗著天賦神通,想神不知鬼不覺地繞開困陣。
他們費儘心機,踩著同伴的屍骨,剛剛從狗洞鑽出來一個頭時,便望見一雙似笑非笑的眼。
天光之下,一名錦衣玉蘭如宿寒枝的男子正站在那裡,垂眸望來,如世外孤仙。
那名探出狗洞的腦袋卻凝滯了,雙眼蔓上了驚恐,他是妖族中的偷天鼠一族,最擅長夜行詭計、偷盜寶物,如若誰不幸發現了他,他就用老鼠尖利的牙齒,將來者吞吃。
他之前也打過欲界太子行宮的主意,雖然僥幸逃脫一條性命,但同去的吞天鼠、瞞天鼠全都被太子的魔臣所殺。
而那位太子,隻是淡淡看來一眼,漫不經心道:“彆耽擱太久,等下來孤的書房商議要事。”
他抬步,從一地血腥中走出,長發束冠,隱沒入黑夜之中。
那是偷天鼠對玉昭霽所有的記憶,回去後,他大病一場,幾欲死去。
卻沒想到,他現在又見到了他,在這簡陋的院落,堂堂魔族太子怎麼會在這裡?
偷天鼠瞳孔緊縮,就要再鑽出狗洞,他憋得臉色紫漲,玉昭霽走過來:“孤幫你一把。”
焚寂魔刀由上而下斬落,偷天鼠的頭被一刀斬下,他在洞外的半截身子噗啦一身摔出去,嚇到了其餘同伴。
“頭?老三的頭呢?”
緊接著,偷天鼠的頭被玉昭霽嫌棄地踹出去,他頭上的鮮血濺射到其餘同伴,那些鮮血中卻像是有火焰的力量,瞬間就將其餘同伴也給燒毀。
一番拉鋸後,天湛劍已經被徹底煉成。
融合了殺道的凶兵,會讓天下妖魔齊齊膽寒、哀嚎,擔心這凶殘的一劍落到他們身上。
融合了人道的仁兵,卻又會使得萬物複蘇,使得在這一日降生的人族嬰孩都在冥冥間得到人道的洗禮,獲得了一些微薄的先天氣運。
希衡握住天湛劍,天湛劍在她手中微微顫動,劍與劍主心靈相通,表露著喜悅。
它終於可以再度和希衡一起並肩作戰,為她們的道而揮劍。
希衡也撫過天湛劍劍身,久久未曾言語。
她這一生,唯有一次質疑過自己的道,就是天湛劍碎一事,在劍神墓中,劍神精準把控了希衡的弱點,那次是最凶險的時候。
若非天湛劍提醒希衡它和她的道本就是同樣的,希衡現在已成劍神墓下的亡魂。
她緩緩撫過天湛劍劍身,霜寒清絕、玉龍輕吟,希衡熟悉天湛劍的一切,就像天湛劍熟悉希衡那樣。
她斂眸,把眼裡難得的柔光和脆弱都給掩藏。
再也不會了。
不會發生天湛劍碎的事,也不會再發生她死於淩劍峰的事。任何道,都是要修道之人活下去才能修道,沒有任何一個道期盼著修道者真正死去。
修道是修生,而非修死。
玉昭霽也沒有打擾此刻希衡和天湛劍的獨處,隻有刀劍之主才能體會這樣的感情。玉昭霽也握緊了正滴血的焚霽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