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影城。
巫妖大殿內。
巫妖占據了青影城的城主府,這座恢弘正氣的建築不再如往日一般威嚴富有正氣,它真正的擁有者,原來的青影城主已經斃命於巫妖手下。
他的皮就被懸掛在青影城的牢獄門口,用來震懾那些被圈養的青影城百姓。
用以告誡他們:想活命,就彆反抗。
乖乖地做被它們巫妖圈養的豬、牛、羊、狗,還能在被殺掉前苟延殘喘一段日子。
此時,殿內。
在金碧輝煌、雕梁畫棟的柱子中間,從勾結懸架的大梁上垂下……這間殿內處處懸掛、陳列著成百上千張薄如蟬翼的皮。這些皮各式各樣,有的血跡斑斑,有的則已經乾涸了鮮血,死去的皮表麵充斥著乾裂的紋路。
這些皮有人族、魔族、妖族……萬族的皮都在這裡。
它們每一片都薄如蟬翼、纖毫畢現、完整無瑕,透過幽幽的燭火微光,能看見其中根根清晰分明的血管走向。
哪怕屋內熏著上好的香料,也壓製不住這眾多皮獨特的氣味——並非**或者血腥氣。
能陳列在這裡的皮都經過巫妖特有的上好的製皮技術,能夠掩蓋腐臭和血腥氣,但是,仍然留下了一種沉悶厚重的仿若油漆的濁雜氣味。
雖然這種味道不惡臭,但是,它們會黏附在口鼻氣道上,讓人憋悶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些林立著、懸掛著、如同要拿去販賣的豬肉的皮的中央,隻有一個人來回穿梭。
她好像聞不到那濁雜的氣味,沉浸在其中,她手中拿著一支畫筆,在這些薄如蟬翼的皮上專注描摹。
這是真正的王楓。
她現在被迫披著烏月的點睛皮,看上去已經徹底成為了巫妖王的模樣,也就是烏月的樣子。
她甚至都已經習慣了各式各樣皮的氣味,以往,王楓如果看見這樣的場景,一定會忍不住衝進去把這些皮全部燒光,可現在她就安之若素待在這裡麵。
她變了,被迫變了。
王楓甚至都不敢讓師尊看見自己現在的樣子,她怕看到師尊充滿厭惡的眼神,那樣,會比殺了她還令她難以接受。
這殿內沒有一麵鏡子、甚至沒有一盆清水,一切光可鑒人、可以清晰照出她現在的樣子的東西,都不存在在這個殿內。
可王楓還是知道,以巫妖的點睛皮的偽裝技術,就憑她現在的樣子、習性,來到師尊的麵前,隻怕會被師尊一劍誅殺。
真正的巫妖之王則早就披上她的皮,去了師尊的麵前,整日和師尊朝夕相處,憑借自己的身份日日喊著師尊。
王楓害怕。
她害怕那個惡心的、對萬族充滿仇恨的巫妖王烏月就是打算利用近水樓台先得月的便利,好做出對師尊不利的事情來。
王楓絕不願意看見這樣的事情發生。
所以,她要逃。
趁真正的烏月不在,王楓想要逃離這裡。
可是,烏月早就做好了針對王楓的萬全準備。
雖然同樣都是在這青影城主府,又都是頂著烏月的模樣,但是,王楓並沒有得到屬於烏月的全部權力。
這座青影城主府內的巫妖高層知道她是假的巫妖王,對她處處防備,隻有那些低級的巫妖不知道她的身份。
那些巫妖高層整日打著護衛吾王的名義,遊走在這間殿外,將這間殿看守得密不透風,一隻蚊子都難以飛出去。
一旦王楓走出這間殿,就會被這些巫妖高層以需要靜養的名義“請”回殿內。
這座大殿,是一座華美輝煌、精心設計用以囚住王楓的監獄。
王楓隻能智取。
所以這些日子以來,王楓幾乎不眠不休、日以繼夜地在這些皮囊上精心描畫。
烏月有了王楓的技能,王楓也有了烏月的部分技能,王楓也想畫出點睛皮,幻化成另外的樣子,離開這座囚籠。
她的丹青技藝是和師尊所學,師尊是儒修世家的大才,世上幾乎沒有師尊不會的東西,王楓的丹青技藝和她學了個皮毛,也足夠用了。
常言道,畫魂畫皮難畫骨,王楓的丹青技藝就已經達到了畫骨的地步,她筆下的五官充滿神采,如同要活過來一般。
青色的是黛眉,彎彎如月。
紅色的是櫻唇,不點而朱。
但是,點睛皮顯然不隻看丹青技藝。
這些日子,無論王楓怎麼畫,她都會失敗,她的畫栩栩如生,但就是不能當做點睛皮。
王楓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直到每天的子夜,王楓都會累得直接脫力,倒在地上,她的手指、腕骨更是疼到連舉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可無論她怎麼做,都沒有一張皮在她手中發生變化。
點睛皮,顧名思義要點上眼睛。
但是王楓還記得,在烏月拿那張皮給自己點上眼睛前,那張皮就隱隱有五彩之光,說明就是她畫錯了。
到底是錯在了哪兒?!
王楓就這樣每天在絕望中失去意識,又掙紮著爬起來去尋求不到一絲的希望和奇跡出現。她在絕望中坍塌,又在廢墟中渴求希望。
一次又一次被打倒。
“刺啦——”
又是一張皮在她的指尖下破碎成條,絲絲飄落在地,刺耳的聲音仿佛在嘲諷她的失敗一樣。王楓也終於雙手抱著痛得欲裂的頭,倚靠著一根柱子緩緩滑到地上去。
她再度力竭,烏月走近殿來,一眼就發現大殿中觸目皆是、林立懸掛的皮。
這些皮,烏月當然熟悉,都是他的珍藏之皮。
這些皮沒有什麼特殊的能力,但是工藝特殊,很適合用來畫點睛皮。
眼下,這些皮已經少了一半,烏月再一掃癱軟在地的王楓,對於發生了什麼便了如指掌。
烏月並不在乎被廢棄的那些皮,他跨過地上的層層障礙物,走向此刻已經癱軟在一棵柱子旁,神態頹靡得如同一根乾鹹魚的王楓。
烏月一邊走近,一邊充滿譏諷地道:“廢物。”
“你以為你從本王的點睛皮看到了怎麼繪製點睛皮的技術,你就真的會畫了?”烏月張開手,地上一張被廢棄的皮自然而然飄飛到他手中,“隻有如本王這樣智魂勇魂悟魂全都點滿的巫妖,才能隨心所欲繪製點睛皮,至於你這樣的——”
烏月眯眼盯著王楓,似乎再找什麼詞適合形容她。
烏月想到了,月高傲地抬起頭,垂眼看著王楓,發出一聲嗤笑:
“至於你這樣血脈低賤、純度太低、又毫無腦筋的蠢貨廢物,就是讓你窮儘一生,再給你超出十倍成千上萬的無數張皮,你也不可能畫出一張真正的點睛皮。”
烏月彎下腰,他毫不掩飾對王楓的惡意:“你這樣的廢物,活著到底有什麼用?”
憑什麼這種廢物能夠擁有這麼好的運氣碰到希衡?
聽到烏月的腳步和嘲諷的笑聲越來越近,王楓仇恨得牙關緊咬,不多時,濃鬱的鐵鏽味就彌漫了整個口腔。
她的眼前發黑,隻能靠扶著背後的柱子才能不讓自己倒下去。
王楓隻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她不是為了烏月的譏諷,在王楓被烏月囚禁折磨的日子裡,這樣的譏諷,她早就習慣了。
令王楓耿耿於懷的是,烏月活著、平安地回來了,是不是說明師尊也被他騙了?連師尊都沒有識破他的詭計?
那麼,烏月靠自己的身份取得師尊的信任後,是不是傷害了師尊,才得以平安歸來?!
王楓的牙齒恨得發抖,她脖子上全是因為暴怒爬滿的青筋,王楓像是野獸死前般低吼道:“師尊呢?你對我師尊做了什麼?”
不提希衡還好,一提希衡,烏月就想到這時的她恐怕還在為玉昭霽守夜。
她和那個不堪的魔相知相許,她和他之間早就經曆了許多烏月無法插手的過去。
烏月恨呐,他的恨啃咬著他的內心,他對王楓道:“你師尊希衡?死了!”
她早晚,死在他的手裡。那個不愛他的、眼裡沒有他的華湛劍君希衡,一定要死在他的手裡。
隨著烏月這句話,王楓就像一下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一直護她愛她的師尊,就這麼死了?對,師尊唯一的軟肋,就是她的弟子。
成神大劫怎麼才能傷害她的師尊?當然隻能利用她這個不成器的弟子。
烏月快活解恨地看著王楓的表情,這種感覺很奇妙,傷害希衡在意的人,他好像會感受到十倍百倍的快樂——
看著王楓一身絕望疲憊的樣子,他多麼快活。
王楓,在記憶中被希衡多麼無微不至地嗬護,在對比現在過得多麼淒慘,烏月就想笑,他想要王楓把以前過的一切幸福日子全部吐出來。
王楓突然抬起頭來,絕望疲憊的臉上肌肉痙攣抽搐著——這是她極度暴怒的表現,她已經憤怒到連肌肉都無法控製。
極度的憤怒,會讓已經虛弱至極的人生出無窮的潛力來。
烏月看見她的眼中閃著怒不可遏的火光。
暴起的王楓抓起就放在腳邊的長劍——烏月和他知情的下屬們先前都沒有收走它,因為他們擔心希衡或者玉昭霽忽然來探查,看見巫妖王連防身的武器都沒有,就會自然而然懷疑現在的巫妖王就是真正的王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