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再度念起咒語,四麵八方的精怪全都聚集起來,彙集成為一個巨大的精怪,這隻精怪的防禦力顯然極強,希衡一刀砍下,紋絲不動。
它彎下腰,把希衡給抓住,捏在手心,帶到老道麵前。
老道好整以暇看著希衡:“小怪物,跑啊,怎麼不跑了?”
希衡試著動一下,根本沒法掙脫這個巨大精怪的手,她冷冷道:“要殺要剮,隨你的便。”
老道反而更感興趣:“殺你,太可惜了,貧道更好奇,你是怎麼知道用清風道煉過的血抹在刀上,能克貧道的法術?”
希衡仍然很冷漠。
在修真界的希衡出身頂級世家,光風霽月,學識淵博,表露在外就是疏離有禮、高不可攀,而此時的希衡,從小就被士兵抓去煉丹,一路上被吊在囚車上,被鞭子打,也仍然養成了她冷漠的性格。
她從不畏懼死亡,此時根本不搭理老道士。
老道士倒也不惱:“脾氣倒是倔,不過,看你剛才拚命的樣子,你也想活下去吧,年輕人,彆這麼大的恨性,貧道問什麼,你就答什麼,又不會少一塊肉,貧道還有可能因此不殺你,你還不好好考慮?”
希衡斂眸,想了想,覺得他說得對。
希衡道:“我看到的,剛才,血灑在刀上的位置,你的這些鬼怪都不敢靠近。”
頭兒沒看到的,希衡看到了。
頭兒沒想到的,希衡想到了。
老道士環視四周,見果然如此,他古怪一笑:“人小鬼大,怪不得這麼多孩子,獨獨你被吊起來,你做了什麼?”
希衡也回答:“因為我逃跑了十多次,他們好像因為那個皇帝的命令,不敢殺我,就隻能綁著我。你知道皇帝是什麼嗎?”
老道士說:“皇帝啊,皇帝就是世界上權力最大的人,能讓無數人生,也能讓無數人死。”
希衡想了想,問:“皇帝這麼厲害,有幾條命?”
老道士:“人都隻有一條命。”
希衡點頭:“你要是不殺我,我將來就去殺了那個皇帝。”
這下,輪到老道士詫異:“你為什麼要殺皇帝?”
老道士雖然是白雲邪道,是眾人眼中的叛逆,可他也最多隻是想著和皇帝老兒搶長生的丹藥,沒想過殺皇帝啊。
那可是皇帝!殺人九族,還要人跪著謝恩的皇帝。
希衡也很詫異老道士問出這句話:“他讓人抓我,害我被關在籠子裡,害我被吊起來打,我為什麼不能殺他?你和這些人無冤無仇,你不也一樣殺了他們嗎?”
老道士:…………
他聽得哈哈大笑:“好!好!你說得對,皇帝老兒有什麼了不起,殺了也就殺了。”
他嘿嘿笑著看向希衡:“我們白雲道有劫皇帝老兒財的,有和國師對著乾的,但沒有一個敢殺皇帝的,我要是收了你做徒弟,以後,我們白雲道說不定真能出個弑君滅國的!”
老道士可不等希衡回答,因為希衡要麼答應,要麼死,他相信,沒人會選擇死。
老道士操縱那隻巨大的精怪,帶著囚車和希衡,往深山而去。
守山人著急地跟上前,這白雲道顯然不是什麼好道,神君和他一起走,又是滅世的命格,難道要被教導成無惡不作的邪道士?
倒不是邪道不好,因為希衡肩負的是滅世使命,她此時邪也是為了滅世。
但是,守山人就是覺得邪道配不上她。
守山人跟在他們身後,進入深山。
沒有人注意到,滿地的屍體之中,忽然有一個屍體的手指動了動。
那名“屍體”小心翼翼睜開眼睛,滿臉血汙,一瘸一拐朝京城而去。
翌日,天武皇帝的朝堂上,就出現一名包裹著繃帶的士兵。
天武皇帝勃然大怒:“白雲邪道竟敢奪走朕的貢品!”
那士兵道:“臣等護衛不力,可那邪道的法術實在奇怪,我等的兵器對他毫無作用,而且,那名邪道在走時,還格外器重一名孩童。”
天武皇帝前傾身子:“邪道器重孩童?”
士兵道:“那孩子並非普通人。”
他將希衡是怎麼一而再再而三逃跑的事情一說,滿朝文武無不訝然。
天武皇帝更是道:“此人有反骨,你認為,邪道帶她走,是為了什麼?”
士兵:“小人不知。”
這時候,一個看似仙風道骨、手拿拂塵的道士說:“白雲邪道搶奪童男童女,是為了和陛下爭奪長生的機緣,想來,這孩子再奇怪,也不會逃過被煉丹的命。”
一提起煉丹,天武皇帝怒得重重拍向龍椅:“白雲邪道不敬天子,早就該被儘數剿滅,傳朕旨意——凡天下臣民,遇白雲邪道,皆可殺之,憑借人頭領賞,一頭可換百金!”
道士微微一笑:“陛下,聖明。”
……
一晃十多年過去。
一直儘職儘責保護希衡的守山人正蹲在山中對著溪水照鏡子,時不時唉聲歎氣。
在它的不遠處,則是一名白衣女子神色淡雅高潔、身著素衣,正在給諸位信眾講道。
那些信眾一臉的信服。
希衡被信眾圍著,她周身如有仙氣,神韻靈光,和凡夫俗子一看就有很大的不同,讓人驚覺神臨凡塵,驚鴻照影。
她此時和修真界的華湛劍君、神界的劍神、殺神比,除開修為之外,氣質外貌並無半點不同。
隻是,現在的希衡,高潔的外表之下,內心要比之前多了一絲隱藏的殺意。
這一絲殺意,由此時的經曆和職責所決定。
她身負滅世的神職,再加上封印記憶和修為之後,自小顛沛流離,先是差點被當成煉丹的藥,再又被吊在囚車上,被鞭子抽,後來,她被白雲邪道的那個老道帶走,那個老道卻拿童男童女來煉丹!
希衡看不上那樣的行徑,她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是人,為什麼會有人堂而皇之將另外的人看成是藥,是材料?
可是,當時的希衡無法反抗。
她隻能站在那群童男童女麵前。
老道掐著她的脖子:“你想和他們一樣也簡單,你隻要再擋在他們的麵前,我現在就先殺了你。”
當時,希衡仍然不走,她的脖子被老道掐出血痕,也仍然握住自己的劍,想要護住身後那群童男童女。
沒錯,劍。
亂世中,刀劍最不缺,希衡找到了一把亂葬崗的斷劍,她覺得自己用劍更順手,就一直帶著劍。
老道見她如此執拗,可沒有鬆手的意思:“貧道再提醒你一次,你和貧道對著來,不隻救不了他們,反而你也會變成藥,你還想殺皇帝,這種無用的犧牲你都做,你殺什麼皇帝?”
說完,老道就一把將希衡打開,她撞在牆壁上,吐出一口血,昏厥過去。
等她醒來時,和她一起被關了這麼久的童男童女,已經全部變成了鍋裡一鍋鍋的藥汁。
希衡看了一眼,就下意識反胃、作嘔。
老道笑著說:“這就想吐?這才哪兒到哪兒,等之後,他們還會變成一粒粒紅色的丹藥,吃一枚,法力大漲呢。你要吐的話吐遠點,可彆毀了我的丹。”
希衡卻又不吐了。
她拄著自己的劍站起來,走到這藥鍋麵前,站著不動。
老道疑惑:“你不是反胃嗎?”
希衡冷冷回答:“你不該殺他們,他們和你一樣。”
老道:“現在他們化成水了,也和我一樣?”
希衡道:“一樣,所以,我不會再覺得反胃,因為他們就是我們,我要在這裡看著他們。”
她持劍,沉默地站在這些煮了童男女的鍋前,看著這沸騰的、煉獄似的人間。
這世道,皇帝無道,朝廷淪為爪牙,清風道白雲道壓在所有人身上,還有精怪肆虐人間。
這樣的人間,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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