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昭霽的身體越來越滾燙。
哪怕在這麼寒冷的夜裡,他的身體也像燒紅的炭,熱得希衡身上也出了汗。
可最嚴重的是,玉昭霽都燒成這樣了,他額頭上卻連汗都排不出來。
而現在,他麵臨的危險其實不隻是高熱、脖子上的傷口,更不隻是山野中的毒蛇猛獸。
最危險的是,瘴氣。
此山臨河,山中連綿起伏,多有山穀,這樣的地形和氣候,極容易形成瘴氣。
希衡已經看見了一些白霧,這些白霧看似雲霧飄渺,極為美麗,如果不知內情的人到了這兒,還以為來到了一處仙鄉。
但是,這些美麗的白霧,都是瘴氣,濃鬱些的瘴氣,吸入一口就會徹底昏迷,而後隻能等著瘴氣把自己淹沒,活活死在其中。
希衡自然能憋氣,但是,玉昭霽病成這樣,他一旦徹底失去意識,不懂得憋氣,一定會被瘴氣活活毒死。
希衡道:“諸葛玉,彆睡,說話。”
她其實壓低了一點聲音,並未多麼高聲刺耳地提醒玉昭霽,因為聲音一旦高,會導致瘴氣的浮動,瘴氣會追著聲音而來,聲音越大,瘴氣的流速就會越快。
玉昭霽睫毛顫了顫,他雖已經半昏迷,高熱不斷侵蝕著他的理智和意誌,但是玉昭霽這麼多年來鍛煉出的危險意識並沒徹底消散。
他知道現在很危險,他不能昏迷。
玉昭霽想醒來,可眼皮逾有千斤一般,他身體裡像是有一團病火,燃燒著他的血液,攪動著他的五臟,鮮血將五臟搗碎,和成一灘淤泥,將玉昭霽越拉越深,越陷越緊。
希衡見再這樣下去,玉昭霽必死無疑。
她冷了聲音:“聽說你小時候在王府,無論是寒冬臘月九數寒天,還是烈日炎炎悶熱難當,你都要在院子裡站樁、紮錯誤的馬步、練錯誤的武功,那時的苦你都受過來了,現在卻要因為一場小病,死在這裡?”
玉昭霽耳邊驀然響起如雪般的聲音,像是寒泉流經他滾燙的五臟六腑。
他四肢上的溫熱滾燙好像都因此減退,玉昭霽發現這個白雲法師,說話總是這麼冷淡,也這麼難聽,從不會哄人。
她是忘了嗎?他現在周身高熱,拜誰所賜?
玉昭霽還是沒反應,他有一萬句話要回答這個白雲法師,卻都說不出口。
希衡見狀,隻能給他下猛藥。
她寒聲說:“原本,我聽屬下說了你的消息,我本以為你這樣城府深沉的一個人,會殺了王爺,王妃和諸葛聞機,洗清你的屈辱,可你沒有,你成了天武皇帝的座上客,我以為你是要借刀殺人,可你似乎真的甘於當一條狗。”
誰是狗?
無論玉昭霽是否被封印記憶,他都絕不可能當彆人搖尾乞憐的狗。
遭此汙蔑,玉昭霽哪怕死了,恐怕也能從地獄裡爬出來,把這個惡心的標簽從自己身上摘下去。
他一說話,嗓子裡一片刀割火辣:“狗,忠於主人才叫狗,咬死主人的,是狼。”
天武皇帝,在玉昭霽的版圖中是必死的人物,他哪怕病重至此,也不願意在希衡眼中是那樣不堪的存在。
玉昭霽說:“你以為隻有你遭到了壓迫,會反抗,你以為隻有你有弑君的心,我殺父,亦將弑君,你是明麵上的反賊,我隻是走在另外一條道上。”
他高燒之下,還想咳嗽,生生打斷了玉昭霽下一句未說出口的話。
玉昭霽想說的是,你又何必,以狗來羞辱我?
希衡見玉昭霽終於出了聲,哪怕他的聲音中蘊含著憤怒和恨意,但是,憤和恨,在關鍵時候是能燃燒一切的火,能把要熄滅的燭光給點燃,活活再續上一段命。
希衡加重語氣:“你不想當狗,但你現在死在這裡,誰都會認為你是狗,畢竟誰知道你做了狼的事情呢?”
玉昭霽費力想從希衡身上下來,他已經受夠了她的輕視,而且,他也受夠了自己的情緒被她的三言兩語挑起。
玉昭霽這一生早就受夠了彆人的輕視,他已經學會了唾麵自乾,反正,最後那些人都會以各種各樣的姿勢死在他的麵前,所以,他的心緒無波,就連殺意都不會過於透露。
可這個白雲法師……
為什麼他這麼著惱她?
玉昭霽想要自己走,他胸腔中的意氣終於再被她全部激蕩出來,居然真的在短時間迸發出無窮的潛力。
他推開希衡,站在了崎嶇的山道上。
他的骨頭縫在發疼,身上無力,踩在地上像是踩在雲上,但玉昭霽眼裡全是沉沉銳意。
他甚至連語氣都沉了一些:“誰知道?你不是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