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開征西將軍外,玉昭霽也坐上了世子之位。
而且,王爺的身子骨一日差過一日,他的身體需要玉昭霽的鮮血去澆灌,維持他的生命。
當他和他的王妃無法掌控玉昭霽時,王爺的身子骨就像是破敗的柳絮,越來越成空。
這時候,整個王府之中,已經全唯玉昭霽馬首是瞻。
他不再掩藏自身,他的書房中掛著寒氣森森的刀,身上穿著紫袍蟒紋,目光清寒至極,冷冽若冰,天子使者更是慣常出入王府,經常來邀玉昭霽進宮。
就連其餘鬥得跟烏眼雞一樣的皇子們,也多派心腹謀臣來招攬玉昭霽。
他的身價大漲,在京城炙手可熱,成為了煊赫一時的權臣。
有人歡喜便有人憂愁,玉昭霽複起之後,最難受的莫過於王府中的王爺和王妃,甚至連這一世所謂的諸葛玉生母,那位媵妾,也格外憂愁、仇恨玉昭霽。
父母血緣,原本是最濃厚不可割舍的,可一旦成仇,那就比世間所有仇恨還要更濃烈好幾分。
對於王妃、王爺來說,諸葛玉不過是一個卑賤的庶子,王妃深恨異生之子,厭惡玉昭霽乃理所當然,對於那位王爺來說,他本對自己的血脈沒有什麼憎恨,但因為對於一個王爺來說,子嗣,其實是最唾手可得的,所以他也並不在意諸葛玉,直到他必須仰賴著諸葛玉的血才能活下去,他的觀感就變了。
他一方麵,認為自己要靠一個小兒的鮮血才能活命,覺得自己的英雄形象遭到了抹黑,於是便將這種形象損毀的恨,轉嫁到了諸葛玉身上。
他這一生,本戎馬戰場,立功無數,可是到了現在,他卻成了一個卑劣的、靠人血才能活下去的懦夫。
他居然這麼的怕死,這麼的不堪。
諸葛玉的存在,就提醒著他的失敗,所以,王爺也憎恨上了諸葛玉。
至於那位媵妾,她對諸葛玉的觀感更為複雜。
媵妾生下了諸葛玉,作為王府庶長子,原本以為可以靠這個兒子飛黃騰達,不再受做奴隸的苦了。
沒想到這個兒子並沒有她想象中的得王爺喜歡,反而,不隻這個兒子被王妃折磨,就連她也因為當初的背叛之舉而被王妃記恨、折辱。於是,媵妾朝王妃投降了。
她也折磨諸葛玉,作為朝王妃投誠、服軟的投名狀。
而王妃也覺得快意,有什麼比一個母親折磨自己的親生孩子更說明這個媵妾的無能、軟弱、惡心的呢?
所以,諸葛玉的存在,對於那名媵妾來說,不隻是她的失敗、她的恥辱、她卑劣的證明,更是她飛黃騰達野心的破碎。
這些複雜的感情交織在一起,就成了恨,深深的恨。
如果不是真正的諸葛玉已經死在了他的幼年時光,後來他的身體被封印記憶的玉昭霽接手,此刻諸葛玉早就成了一抔黃土、無主孤墳。
今早,天子使者又來請玉昭霽進宮麵聖——天武皇帝也開始怕了。
天武皇帝縱然覺得自己在俯瞰各個皇子之間的爭鬥,從中坐收漁翁之利,可是,他越看也越覺得心驚。
他的兒子們都大了,都很有本事,哪怕在他這麼多年的強力打壓下,這些兒子也在暗中積蓄了這麼可怕的一波力量,京城,成了屍山血海之地,他的幾個兒子落敗了已經死了,還有幾個兒子正是得意之時。
天武皇帝不知怎麼的,也害怕自己的身體裡同樣會流出這麼多的血。
隻有服下毒藥的潛龍衛玉昭霽,能夠讓他感到安心,避免他被刺王殺駕。
這日,玉昭霽離開王府進宮麵聖之後,王府內,某些人的心思就活了起來。
這些日子,王妃的日子過得很不好,她不再管理王府中饋之後,不隻衣服用度削減,就連每日的飯食標準都下降到了極低的程度。
她的丫鬟頌荷憤憤不平,將送來的飯菜放在桌上:“這些奴才也太欺負人了,無論如今的光景如何,王妃都是諸葛玉的嫡母,他難道敢不孝敬嫡母嗎?就送這些飯菜來,連得臉的奴才也不會就吃這麼點東西。”
無怪乎頌荷這麼義憤填膺,這次王府廚房送來的膳食,居然隻有一碟青菜,一碟鹹菜,一碗不知是什麼的肉,看起來黏糊糊的。
頌荷試著用筷子去攪拌一下,上邊兒都起了黏噠噠的懸絲。
頌荷差點嘔了出來,一摔筷子:“廚房裡打量著拿昨夜剩下的飯菜來糊弄咱們呢,我們這些下人也就罷了,王妃乃千金之軀,怎可受此大辱?我這就找他們去。”
頌荷發火時,屋裡還有一個老嬤嬤正在給王妃仔仔細細梳頭發。
老嬤嬤看了眼頌荷:“你太沉不住氣了,時隨事移,該咱們低頭時,咱們就得低頭,且待來日再看,他總不會一生得意。”
頌荷道:“可無論怎麼說,在禮法上,他都是王妃的兒子,做兒子的怎麼能不孝敬嫡母?”
啪嗒一聲,原本平靜、任由老嬤嬤為自己梳理頭發的王妃忽然表情一變,她奪過老嬤嬤手中的篦子,狠狠往西洋鏡上一砸。
隻聽清脆碎響,整麵西洋鏡上裂開蛛網一樣的紋路。
王妃原本雍容、平靜的麵色變得如惡鬼一般可怖,她本是千金貴女,掌管偌大一個王府也遊刃有餘,幾乎不曾有這麼情緒外露的時候。
可是,王妃最大的軟肋,被玉昭霽當成了一根刺,狠狠地刺了進去,現在,頌荷無意之間的一句話,又再將這根刺隱隱攪動了兩下。
王妃肩膀都在顫抖,老嬤嬤心疼地安撫她。
王妃道:“我的兒子,永遠隻有一個,那就是我的聞機!”
諸葛聞機,是王妃唯一一個兒子,是她最愛的人。
可是,諸葛聞機卻死在了蕭郡,聽說,連屍首都沒有。
王妃臉上唰地流下兩行眼淚,頌荷發現自己說錯了話,慌忙跪下請罪:“王妃,奴婢失言,是奴婢之罪。”
王妃就像看不到跪下的頌荷一樣,她盯著碎裂的鏡麵,就像盯著自己碎裂的人生。
她原本的人生,就像這麵西洋鏡一樣,光滑平整,受人豔羨。她未出閣時,是尚書家的長女,家教嚴格,金尊玉貴,無論是理財持家執掌中饋,還是詩書女紅,她都信手拈來。
她那時名滿京城,天武皇帝甚至都聽說過她的名聲,想要納她為妃,可她不卑不亢,以三言兩語打消了天武皇帝此念,還讓天武皇帝主動下旨,將她許給楚王為正妃。
嫁到王府之後,楚王也對她禮遇有加,多加愛重,她的人生多完美啊,是多少閨閣女子羨慕的對象。
她有一子一女,長子名諸葛聞機,年紀輕輕就被正式加封為楚王世子。
她的小女兒,也巾幗不讓須眉,名為諸葛玲瓏,是如今的京城第一美人,待字閨中,就已經被媒人踏破了門檻。
她這一生,原本順風順水,已是富貴至極,她有時私心裡想著,哪怕是皇後,也有太多操心勞神之事,做得絕對沒有她這個王妃快活。
可一夕之間,什麼都變了,變了!
她的長子諸葛聞機,死在蕭郡,連屍首都找不到,她的夫君楚王,身子骨一日差過一日,纏綿病榻,甚至荒唐到私下吃人乳來延年益壽。
原本來求娶她女兒諸葛玲瓏的媒人,也不再上門,她的女兒甚至染上了怪病,麵上生出一灘紅斑,不複當日京城第一美人之姿。
怎麼會這樣?
她的人生,就像是這麵西洋鏡一樣,布滿了蛛網一樣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