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潛龍死士身上都被天武皇帝下了毒。
皇帝,一向是貪心的生物,皇帝有了這麼多權力,這麼多臣子,他也總想著用一部分臣子去製衡另一部分臣子。
他也總想著有臣子能真真正正、為他所用。
但是,狡詐多疑的皇帝也很清楚,如果不靠任何外力的話,不會真正有人願意為他舍命去赴湯蹈火,於是,能掌握生死的毒藥,就成了天武皇帝最佳的選擇。
潛龍死士和潛龍衛身上都被天武皇帝下了毒。
這種毒名為斷魂,必須每月服用一次解藥,才能夠活命。
天武皇帝覺得能靠掌控生死來掌控潛龍死士們,可他也不想想,真的會有人願意用命去效忠一個先給自己下毒、再按照月份給自己解藥的皇帝嗎?
玉昭霽拔出匕首,瑩瑩燈光下,匕首刀鋒之上泅著一線鮮紅的血,他輕輕一吹,刀鋒上的雪就像紅色的鵝毛,被吹往地麵。
整把匕首,又恢複了雪亮清寒的模樣。
天武皇帝則軟軟倒在地麵,他單手捂著自己的腹部,無聲張開嘴,他摔倒下去的時候撞到了桌子腿,咣當一聲,發出劇烈的聲響。
天武皇帝就像一條瀕死的魚一樣,隻能無助地張大嘴巴,帶著恨意和祈求看著玉昭霽。
他快死了,果然比以往蠢笨了許多,連祈求時都無法全然壓製眼中的恨意,他所有的算計,都明明白白顯露在那雙眼睛裡了。
玉昭霽踩著天武皇帝的手指:“你想知道我為什麼能找到你的解藥?”
天武皇帝因為痛苦,不停眨眼。
他一瞬不瞬盯著玉昭霽,就連他自己,也想知道為什麼?
玉昭霽殘忍微笑:“不是我找到你的解藥,而是你自己早就親手將你的解藥送到了我的手上。”
天武皇帝懂了。
他想到自己這些時間吃的藥,他吃藥越多,腦子就越發昏昏沉沉,他看到了惡鬼……可是仔細想來,剛才諸葛玉不也能用言語來挑動他看到的惡鬼數量?
他的藥裡,被下了致幻的毒,所以,他連思想和行為都被這個諸葛玉操控了。
也許是知道自己快死了,天武皇帝的腦子清醒了一瞬。
他眼裡迸發出強烈的怨毒:“你……亂臣賊子,你以為你能如願?哪怕朕死,你也是個弑君的逆臣!”
逆臣這兩個字眼,對許多忠臣來說,真是要了他們的命,誰想被史書工筆寫成奸臣?
可惜對於玉昭霽來說,這兩個字的殺傷力約等於。
玉昭霽似乎很費解地問:“哪朝的開國君主不是亂臣賊子?為何皇帝做得的事情,彆人做不得呢?”
玉昭霽天生胸腔裡就是一顆魔的心臟,也是一顆天生站在雲端俯瞰山河萬裡的心臟,這樣的魔,也許過於酷烈,但是永遠不會被任何言語欺騙。
玉昭霽想到了什麼,故意作恍然大悟狀:“哦,因為皇帝們都深深知道做皇帝有多好,所以便要差人著書立傳,潛移默化改變所有人的思想,讓人連反抗的心思都不能生出來,哪怕皇帝要殺他們,他們也該跪地,說一句謝主隆恩。”
天武皇帝咬著牙,他覺得這是應該的,本來就該如此。
可是,他的手指上傳來被玉昭霽用腳重碾的疼痛,提醒著天武皇帝,他敗了。
他敗在了,另一個狼子野心、富有反骨的人手上。
天武皇帝悲憤至極,他忽然發了瘋一樣,用另外一隻沒有被踩著的手,瘋狂去撞桌子腿,發出咣當的響聲。
他的眼睛渴望地望著門外,想要有人來救他,可是,門外那些侍立的小太監還有潛龍死士,都像是瞎了聾了一樣,無論天武皇帝發出多大的聲音,全都沒有任何動靜。
天武皇帝這時哪兒還有不懂的?
他的周圍,已經全是玉昭霽的人了。
天武皇帝胸膛劇烈地起伏,他心有不甘地說:“你以為,你一日能坐上皇位,就能長久坐上皇位?你得位不正,乃是謀逆之臣,朕的那些兒子,不會放過你的!”
玉昭霽道:“你是說,七皇子?七皇子是最讓你放心的一個兒子,可是,這個人老謀深算,居然勾結清風道國師給君父下毒,如今,他的府邸已經被包圍了,過多會兒,他的死訊就會傳來了。”
天武皇帝更是大受打擊。
他防備著自己的所有兒子,但是所有兒子中,最讓他放心的莫過於七皇子,七皇子算是純孝至極。
當初天武皇帝在一次被進獻美人和丹藥的宴席上,遭遇了刺殺,也是七皇子不顧一切擋在他的麵前,從此,天武皇帝對這個母族出身低微的兒子,更是多了幾分青眼。
出身低、孝順,是一個多完美的皇子啊。
沒想到七皇子卻……天武皇帝不清楚,是自己的一些優待,滋長了七皇子的野心,還是說就連當初的那場救駕,也是七皇子策劃的?
皇帝,皇帝。
看似天下人都是皇帝的耳目,其實天下人都在騙皇帝,天武皇帝的最後一點心力也被玉昭霽給磨乾了。
這時候,玉昭霽再道:“另外,你似乎誤會了什麼,我無意於現在就當皇帝。”
天武皇帝不解地看著他,連弑君這樣的事,他都做了,居然不會選擇當皇帝。
玉昭霽蹲下身,從袖子裡邊掏出一卷明黃色的聖旨,他將聖旨攤在天武皇帝眼前,隻見聖旨上赫然寫著新君人選:三十五皇子。
天武皇帝都快忘記有三十五皇子了。
兒子太多了之後,一個兒子對於他來說,還不如一粒延年益壽的丹藥,不如製衡朝堂局勢。
他在心中計算著三十五的排序,三十五……三十五皇子還是一個牙牙學語的嬰兒啊。
天武皇帝腦海裡劃過幾個字:攝政。
這位諸葛玉,有一顆造反的心,卻會在最後關頭選了攝政,真是讓天武皇帝想要發笑。
他也確實是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笑聲中有悲涼,有不甘,也有輕蔑。
玉昭霽心知肚明天武皇帝到底在笑什麼,他道:“你是在笑我沒有立即稱帝的魄力嗎?睜開你的眼睛看看,因你倒行逆施之故,現在各地反賊烽煙四起,我需要收束朝堂各方麵的勢力,去平亂,去讓天下安定。”
“像是你這樣,你以為你把一切權力都牢牢抓在手裡,一切享樂之物都優先供給了你,你以為你是有魄力的皇帝,其實,當天下傾頹之時,皇位就是你的催命符。”
玉昭霽對於做一個亡國之君,沒有任何興趣。
他從天武皇帝腰間找出玉璽——越老,天武皇帝越怕大權旁落,他將玉璽隨身攜帶,他以為哪怕有奸人亂政,也不敢堂而皇之去搜皇帝的身。
可是他忘了,剝開權力的外衣,皇帝也隻不過是一個人,隻要是人,就會被人欺辱。
玉昭霽拿到玉璽,在那道聖旨上蓋了章,三十五皇子是新君,諸葛玉是攝政王,很好。
一切嶄新的氣象都將由此而生。
夜色深沉,天空中忽然嘩啦啦下起大雨,一道驚雷從夜空中劃過,玉昭霽看向門窗之外,白雲法師……她一路攻城掠地,是為了天朗氣清,如今,她又在哪裡呢?
玉昭霽一直在和希衡通信,但是信使相傳,紙上的信息也許會被人劫走,再加上兩人畢竟立場全然不同,所以,他們的通信交往,純屬發乎內心,沒有寫任何利益糾葛之語。
隻是有時候,玉昭霽難免也忍俊不禁。
因為他們通信時,大多談論刀法劍術,談論一些稀奇古怪的道術,或者是天下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