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樓最頂樓,便是貴客們看戲的所在。
貴客們品著茶水,用著糕點,享受著小廝們的吹捧,看著樓下戲台上的戲子唱曲,彆提有多美了。
現在戲未開台,這些貴客們也不甘心就這麼呆坐著,有的家大業大的貴客,就要提出先見見角兒,尤其是小紅仙。
小紅仙便是在這種情況下,被戲班子的老板帶著來三樓。
希衡、以及那些流裡流氣的紈絝子弟看向簾子攢動的方向,香風旋旋,一臉諂媚笑著的戲班子領著一個妙齡少女前來。
那少女不過二八年華,雖然青澀,卻足可見絕色。
這少女……希衡所見的鬼王滿臉濃墨重彩,可也依稀看得出,鬼王若卸了妝,就是麵前小紅仙的模樣。
小紅仙一出現,那幾名紈絝子弟便輕佻地吹著口哨。
小紅仙似乎聽慣了這些輕佻下流的言語,垂下眸子,文文靜靜的,拉了拉戲班班主的袖子:“爹,咱們走吧。”
戲班班主含著自得的笑,把小紅仙領到貴客屋裡去了。
那幾名紈絝子弟不高興,說:“你這人會不會做生意?咱們都是來看戲的,都是你的金主,怎的厚此薄彼啊?”
戲班班主難免點頭哈腰,但也算不上有多麼卑微。
他不過是個唱戲的臭老九,下九流,可他手裡的角兒自然有厲害的人捧。
他也不能讓小紅仙什麼人都見,憑白掉了身價不是?
戲班班主軟和卻不軟骨地說:“幾位爺是貴客,隻是彆的爺先約了小紅仙開嗓,我們手藝人,也得講究個先來後到,不能砸了祖師爺的飯碗不是?這樣,今兒我請客,幾位爺的戲票,我包了。”
一名紈絝子弟不買這個帳:“爺爺的,誰稀罕你那幾張戲票?你瞅瞅哥幾個像是缺錢的主兒嗎?”
那紈絝子弟就要鬨起來,戲班班主笑而不語。
這時,另一名紈絝子弟指著小紅仙剛才進的門,在紈絝子弟耳朵邊上說了一句話,那名鬨事的紈絝子弟便神情一悚,閉上了嘴。
幾名紈絝子弟自討沒趣,也不敢在這兒待下去了,居然直接跑了下去。
希衡留在原地,同樣看向那一道門。
門裡所謂的貴人會是誰?
現在是亂世,希衡剛才看了看街上人們的風土人情,鬼王小紅仙所處的時代,肯定和希衡是同一年代。
亂世中,什麼人最讓紈絝子弟懼怕?
掌管著兵權的人。
希衡又想起她的親兵說的那一句話:“王量的兒子,經常強搶彆人的兒子和女兒……”
正是這句話觸怒了當時的鬼王,那麼,是否說明,這裡邊所謂的貴客,就是王量的兒子?
這時候,一名小廝端著一盤時令水果進去,希衡趁著他開門時,也跟著走進屋。
屋內,除開低眉順眼的小紅仙外,還有一名身穿黃色錦衣的公子哥兒。
這公子哥兒一手戴了整整三個玉扳指,富貴異常,看長相的話,的確有一些像是王量。
希衡曾和王量打過交道,王量是個勇猛武將,生得粗獷,尤其是一個蒜頭鼻,更是讓人難忘。昔日王量未發跡時,因著那鼻子,挨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白眼,也沒有女人看得上他。
王量發跡以後,便大肆尋找美女。
現在看來,他的兒子也隨了他一些性子。
王量的兒子,名叫王先武。
王先武笑著仔細打量小紅仙,尤其盯著她的鼻子看:“你這鼻子,長得還挺好。”
小紅仙低著頭不說話,王先武接著道:“破過身嗎?”
小紅仙麵上有一絲難堪,噗通一聲就給王先武跪下了:“王大爺,我是個唱戲的,我不是妓……”
“行了行了,唱戲的和妓有什麼區彆?都是讓爺花錢的主兒,難道就你清高?就你收了爺的東西,還不讓爺碰?”
小紅仙隻是擦眼淚,說不出什麼話來。
她哪裡收過王先武的錢呢?
這些看戲的人,掏了錢就被戲班班主收進口袋,小紅仙叫戲班班主一句爹,但是,戲班班主何曾拿她當過女兒?
從小,就是打罵,隨時預備著把她推出去換個更好的價錢。
小紅仙過了牛馬一樣的日子,卻連一句苦也說不出來,爹這個字,在這個世道,就大過天了。
尤其是戲班班主經常耳提麵命小紅仙,說要不是他花了幾吊錢把小紅仙從街上買回來,現在小紅仙早就不知道死哪兒去了。
救命之恩,還有了養父養女的身份,小紅仙這輩子都被戲班班主吃得死死的。
她不知道怎麼掙脫這枷鎖,這時王先武見她隻是哭,不說話,便道:“行了,我又不是當場就要把你怎麼樣,來,給我看看牙口。”
王先武輕佻地伸出手指,挾起小紅仙的下巴,而後又慢慢往衣服裡滑下去。
希衡皺眉,沒有任何猶豫,甚至忘了自己隻是在鬼王的記憶裡,迅速出手,朝王先武的肩膀打去。
她打了個空。
鬼王的記憶,是已經發生的事實,不容被篡改。
希衡打空之後,麵色沉靜,緊接著,她感受到一股浸寒的涼意。
這屋子裡的一切都停滯了,王先武帶著色態的麵孔、小紅仙恐懼的麵容,全都停滯下來,就連茶杯中的水,也停滯在某一瞬間,連波紋都靜止。
一張半邊臉完好無損、半邊臉滿是腐爛的臉頰,出現在希衡身後,主動搭在希衡肩膀上。
汙濁的血液,順著鬼王的臉頰滴下來,浸濕希衡半個肩膀。
鬼王說:“你為什麼會忽然出手?從來都沒有人幫小紅仙,你為什麼現在才幫?為什麼,現在,才幫!”
鬼王的聲音尖尖揚起來,整個空間都好像要被鬼王尖利的喊聲刺破。
希衡麵色不變,隻是說:“你現在殺不了我,與其狂怒耽擱時間,不如平靜一些。”
鬼王怨恨地看著希衡,眼中掉下血淚,她問:“你是不是白雲法師?”
希衡頷首。
鬼王痛苦地倒退一步:“我就知道,你是白雲法師,否則,不會有你這樣能帶兵的領袖,還願意幫小紅仙這樣的苦命人,隻是我不懂,你應該是一個很冷靜的人,為什麼明明知道這裡是我死去的記憶,你還要在剛才出手?是故意做作嗎?”
鬼王的心,早都被怨氣給腐蝕了。
鬼王道:“如果你是做作的話,那我告訴你。你是癡心妄想。無論你剛才幫不幫小紅仙,你都得死。”
希衡無視了鬼王的死亡威脅,而是說:“我從沒有想過你這樣怨氣深重的鬼王能放過我,我剛才的行為,不過是源於心結。”
“心結?”鬼王嘲弄,“你掌有兵權,能有什麼悲慘的心結?”
希衡道:“我曾經是被獻給天武皇帝煉丹的童女,後來,我被我師父所救,我師父也是個混賬,他用許多無辜童男女來煉製丹藥,我也不過是他的一條狗。他殺那些童男女當晚,我提著劍,擋在他的麵前,然後被他一腳踢開。”
“我隻能眼睜睜看著煉獄在我麵前展開,自此,我就不能容忍有卑弱者,當著我的麵被人欺辱。”
鬼王聽完,眼中血淚更深:“難怪你舉兵以來,殺了這麼多人。你知道嗎?小紅仙被王先武折磨的時候,很多次都想過,那個白雲法師怎麼還不打來?”
“聽說白雲法師殺人不手軟,那些欺壓人的軍閥、世家,她都會殺。小紅仙就把白雲法師,當成了心底的唯一支柱,她被王先武……控製的時候,多麼想白雲法師殺入城中來,解救她,可你沒有。”
鬼王攥住希衡的衣領,幾乎是痛苦地嘶吼:“你為什麼沒有?你難道沒有聽說過王量父子有多麼禽獸嗎?為什麼你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盤踞一城,欺男霸女,你為什麼能忍?”
希衡也不想。
身為破殺的希衡,心中的殺意根本不比鬼王少。
難道她就不想殺王量父子嗎?
隻是,亂世之中,惡人實在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