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長長的回廊,拉走了被各種畫像勾起興趣的小丫頭,羅貝爾跟著同僚進入彌撒堂。
他們此行所要麵見的大主教,此時端立在聖廳最內方的花窗前,背對著進門的三人。羅貝爾輕輕咳嗽一聲,不見他有回頭的意思。
同僚見勢不妙,給羅貝爾打了個“我先跑了”的手勢便落荒而逃,隻留二人與主教在聖廳對峙,氣氛僵硬得令人窒息。
良久,似乎是聽到不乾人等離開的動靜,格熱戈日主教終於緩緩轉身,威嚴滿滿的眼神落在二人身上。
可女孩總覺得他的威嚴像是強行繃出來的。
“羅貝爾·諾貝爾,破壞神聖辯論的罪人,還帶來一位東方麵孔的瀆神者。”
聆聽大主教嚴厲的語氣,女孩不由回想起父親教訓她的情景,下意識向羅貝爾身後挪了幾步。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羅貝爾嗤笑著揮了揮手。
“你在裝什麼?格熱戈日。”
女孩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她雖然聽不懂拉丁語,但單聽語氣也聽得出羅貝爾說的多半不是好話,她不明白這個和自己同歲的男孩哪來的勇氣和大人頂嘴。
麵對羅貝爾的挖苦,格熱戈日主教隻是哈哈一笑,方才威嚴的氣勢如雲煙般散去。
他走下彌撒台,用手撓了撓烏黑濃密的大胡子,摳出一隻虱子,隨手捏爆。難以清潔的金縷袍服就這樣隨意地拖在臟兮兮的地上,洗衣房的工人血壓直線上升。
“你的尖牙利嘴還是那麼惹人傷心呐,貝貝。”
羅貝爾眉毛一橫,眼看就要發作。
虎背熊腰的格熱戈日一把將他抱了起來,感慨道:“年輕人長身體就是快啊,轉眼間已經快和我一樣高了,沉得我都快抱不動了。”
後者一言不發,隻是用冷冰冰的眼神在他身上鑽洞。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格熱戈日已經被挫骨揚灰了。
主教大人饒有興趣地在羅貝爾和女孩之間來回打量:“以你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性子,你今天來,是為了讓我給你這位阿拉伯朋友施洗嗎?”
羅貝爾為她翻譯了主教的話。
威嚴的大人露出慈祥的笑意,女孩的膽子也逐漸大了起來,她高聲辯駁道:“我不是阿拉伯人!”
羅貝爾替女孩解釋道:“她是來自遙遠的東方賽裡斯(中國古稱)的明人,家裡是做生意的富商,因為船在海上遭難,所以流落安科納,現在是我在照顧她。”
格熱戈日驚異看向女孩,女孩以為羅貝爾一五一十的翻譯了她的話,驕傲地點了點頭。
“竟然是神秘東方的來客,有趣,有趣。”
格熱戈日搖頭晃腦,嘴角幾乎咧到耳邊,“賽裡斯人,布拉格人,奧爾良人,一座意大利的教堂竟然找不到一個拉丁人。”
女孩扯了扯羅貝爾的袖子:“他在說什麼呢?”
“他說你廢話太多了。”
女孩癟了癟嘴。
羅貝爾拜托格熱戈日作為見證人,親自為女孩完成施洗。
施洗完畢後,大主教搖響喚鈴,吩咐聞音而來的仆人帶女孩下去換一身乾淨舒適的衣裳,留下羅貝爾與自己共處一室。
彌撒專用的蠟燭燃燒殆儘,格熱戈日慢悠悠地換上抽屜裡的新蠟燭,裝模作樣地為其潑灑聖水,儼然一副佛教老騙子給考試專用水筆開光的姿態。
羅貝爾找了個長凳坐下,翹起二郎腿,耐心等待他辦完雜事。
格熱戈日點燃了紅燭,在基督畫像下擺好聖餐,走來坐在羅貝爾的身旁:“今天的辯論會,你乾得不錯,給那個博洛尼亞來的鄉巴佬好好上了一課。”
羅貝爾撇撇嘴:“誰想得到他心態那麼差,竟然昏過去了。”
“嗬嗬,無論如何,你幫了我一個大忙。”格熱戈日從懷裡取出福音書放在胸前,嘴裡念念有詞。
五分鐘後,他完成了每日的祈禱。簡陋的儀式在狂熱者眼中堪稱褻瀆,好在二人都不是什麼虔誠之徒,裝裝樣子足夠了。
羅貝爾遞給他一張紙條。
格熱戈日疑惑地接過:“這是?”
“兩個瀆神者的名字,一個人叫馬克福,一個人叫蘭迪斯,居住在東城區。”羅貝爾的語速緩慢平和,“這兩人涉嫌欺詐教會,騙取賞金。在下能力有限,為了維護公教的純潔,請主教大人務必施以援手——記得下手乾淨一點。”
“哦,上帝呀。”
格熱戈日煞有介事地大喊大叫:“何等的褻瀆,這兩人必須處以最嚴厲的處罰!難以相信我竟然與這樣的禽獸同處一城,願主原諒我的罪孽,阿門。”
說罷,他雙指像機關槍一樣在胸口戳著十字。
羅貝爾放鬆地呼出口氣。
這樣一來,馬克福兄弟就再也沒法打擾他了。
可喜可賀。(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