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羅諾夫聽著羅貝爾一口比自己還流利的高地德語直納悶,他為了學會德語和宮廷法語殫精竭慮,結果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都比自己學得快,怎能不讓他挫敗。
“這是麵包(brot),這是紅酒(Rotein),這是耶穌基督(Jeuchritu)。”
十幾個完成了建設工作的奧地利士兵繞著羅貝爾聚成一圈,後者用一根硬木枝在泥地上寫著一個個德文字母,緩慢地念誦著這些單詞的讀音。
在歐洲,真正意義上的公立學校直到普魯士王國時代才得到大規模普及,中世紀平民學習知識和技能的主要渠道依然是學徒製和教會學校,後者隻有少數富裕市民階層有機會加入。
士兵們樂得聽,羅貝爾也樂得講。
類似的知識,羅貝爾也教導過麾下的騎兵,雷恩是最好學的卡利人之一,不過如今天人兩隔,再多的知識都成了水中花鏡中月。
他殺死奧地利人的時候,也沒空考慮對方是誰家的兒子,誰家的丈夫,戰爭就是如此,無需多言。
“……所以你們一直瞞著我?”
“……是,我擔心你會傷心。”
江天河暗罵一聲白癡,轉身向外走去。
雅各布連忙拉住她:“等等,你要去哪?”
“羅貝爾一定被奧地利人俘虜了,我要去追他們,把他要回來。”江天河掙開雅各布的手臂,“反正留在安科納隻能乾看,還不如去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江天河推開上前阻攔的仆人,大踏步地離開。
格熱戈日叫住了雅各布:“隨她去吧,她是羅貝爾救的人,有資格去找他。”
“我知道你也一直想去尋找他,麻煩你護送她一程,安科納的事我可以安排。”格熱戈日頓了一下,“如果羅貝爾真的被俘虜了,不要吝惜贖金,我來湊。”
雅各布向格熱戈日行了一禮,緊追江天河而去。
“小天河!小天河!”
雅各布在後麵小跑著呼喊,前麵的江天河隻是抿著嘴唇前行。
“你不認識去奧地利的路,我和你一起去。”
江天河停下腳步,神色半信半疑。
“你真的認識路嗎?羅貝爾和我說你自小住在家鄉的村子,從沒離開過安科納。”
雅各布被江天河戳穿,老臉一紅,解釋道:
“我的領主布萊德大人一定有去威尼斯的地圖,村子裡糧食不夠的時候,都是他親自去威尼斯購買,我們可以向他暫借幾日。”
“布萊德……騎士老爺爺?”
“對,大人,夫人和少爺一家就住在附近的教堂,負責村民的安置工作。”
江天河和雅各布去往軍營,雅各布牽走了自己的老夥計,江天河挑選了一匹比其他馬矮小一點的小馬駒。
二人騎馬來到老騎士布萊德和村民們的居所,一棟無人使用的破落教堂。
當他們趕到時,布萊德和夫人正其樂融融地為村民布施食物,“他們”的孩子各被二人牽著一隻手,好一幅“家庭和睦”的美景。
然而,一想到麵前的二位一個是為了繼承人與情婦苟合的老不修,一個是教唆老騎士痛下殺手的毒婦,唯有無辜的孩子被當作物品一樣傳來傳去,對著殺母仇人喚爹娘,江天河就不禁作嘔。
她不像羅貝爾那般心思深沉,可以很好隱藏自己厭惡的情緒。雅各布不知曉這些不為人知的黑曆史,隻是從她身上明顯感覺到對自家領主的抗拒,不禁好奇。
終究是尋找羅貝爾的急迫感壓倒了二人的厭惡和好奇心,二人隱藏起各自的小心思,徑直走進教堂。
布萊德隔著老遠便看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他連忙吩咐夫人帶著孩子去後院休息,自己迎來上來。
“原來是貴客到訪,雅各布,你出息了啊。”
雅各布羞澀地撓了撓頭:“都是大人平日教導有方,不敢忘記您的諄諄教誨。”
天河望向那個孩子的背影,小孩趁老夫人不注意,偷偷回頭和她對視了一瞬。
那是一雙幼稚卻深邃的眼眸,古井無波的棕色瞳孔下滋生著如岩漿般不甘暴戾的情緒。
他什麼都知道,他隻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江天河伸出手,張開嘴巴想說些什麼。
這時她才後知後覺地明白,羅貝爾常說的身不由己飽含著何等沉重的含義。
良久,她苦笑著搖了搖頭,向老騎士布萊德微微一鞠躬:“老爺爺,好久不見。”
她向布萊德說明來意,後者欣然將詳儘的路線圖交給了二人,將雅各布支開,偷偷遞給了江天河一包鼓鼓囊囊的錢幣袋。
“這裡有十枚杜卡特金幣和三十枚格羅申,絕對足夠你們在路上的開銷。”老騎士意味深長地道:“希望我們都能為彼此保守秘密。”
有時候,人不得不在壞選項中選擇相對不那麼壞的一種。
於是江天河接過了錢袋。
“也希望您不為所作所為而後悔,願主的光芒照耀那孩子前行的道路。”
“阿門。”(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