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留利與奧地利統治的特裡斯特大港接壤,後者是奧地利通往地中海的唯一出海口,貿易往來密切,商貿繁華。
與之相比,弗留利港不僅要遭到特裡斯特的競爭威脅,還被近在咫尺的威尼斯本港長期吸血,完全發展不起來,與工商業無緣,最終淪為了農業大省。
此次奧威衝突,使安德烈亞議員見到了家鄉翻身的曙光。
假如逼迫奧地利公爵割讓地中海出海口,他有一百種手段讓特裡斯特從繁華港灣一落千丈。到那時,弗留利定能取代特裡斯特的經濟地位,至少減少了競爭威脅。
他聯合了特雷維索港、伊斯特利亞港等多地的議員,竟然凝聚成一股不小的政治力量,成為了大議會中少有的鐵杆主戰派。
“奧地利國內出現變故,此刻正是一舉將其大軍殲滅的大好時機!”
威尼斯人模仿了法蘭西所創立的三級議會製度,將三級議會中的教士階層由商人取代,成立了商人-市民-貴族的三級議會。
安德烈亞麵對講台上數十名議會代表慷慨陳詞。
“諸位,我們威尼斯背盟攻擊奧軍,兩家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麵!恰如當年亨利四世與教皇格裡高利七世,今日如若放虎歸山,安知他日不會卷土重來——他們可都是神聖羅馬的皇帝!”
“安德烈亞議員的話深得人心,不過我也有些不同的見解。”
作為奧地利的特使,羅貝爾四人被獲準進入議會旁聽和辯論,雅各布和朱利奧大字不識幾個,江天河身為現代人,屢屢語不驚人死不休,也不可能讓她發言,於是辯論的任務便理所當然落在了羅貝爾肩上。
在安科納當修士的幾年間,年紀尚幼的羅貝爾憑著一嘴伶牙俐齒,不知道氣哭了多少個神學辯論會的主講人,相較而言,低烈度的議會辯論簡直如魚得水。
安德烈亞派出的十餘名先鋒都被他一一斬落馬下,終於逼得這位四十多歲的資深議員親自上陣搏殺。
“首先,我必須糾正一點,弗雷德裡克公爵沒有經由教皇加冕,並非神羅皇帝,隻是‘全體羅馬人的君主’。”羅貝爾語氣平淡,“其次,弗雷德裡克甚至不是正兒八經的奧地利公爵,而是暫代先公爵的幼子拉迪斯勞斯執掌權柄,你可了解?”
所謂辯論,就是挑出對方論點的小毛病,挖掉對方的論點基石,最終掀翻整個論點。
他在暗示其他議員:弗雷德裡克不會長期執掌奧地利,也無權號令全神羅的諸侯與威尼斯為敵,降低弗雷德裡克的威脅度。
果然,聽到他的話後,幾個漂移不定的議員若有所思。
“哼,你這不過一家之言。”安德烈亞冷哼一聲,“誰不曉得貴公爵與先公爵夫人的那些醃臢事?奧地利有此之禍,不就是貴公爵欺負孤兒寡母不成,反被人家抓住機會反戈一擊嗎?”
“坊間傳聞不足為道,弗雷德裡克是伊麗莎白夫人親口邀請的攝政公爵,這件事人儘皆知。”
羅貝爾站起身來,目光冷冷掃過周圍。
“在到達威尼斯之前,我也聽說了一件事,不知安德烈亞議員可否為我解答?”
“哼,說來聽聽。”
羅貝爾將一張絹布書信甩開,故意顯露出信上的東羅馬紫鳳凰徽記。
在看到徽記後,有幾個了解軍事的議員麵色為之一變。
“我從幾位希臘逃亡的東羅馬貴族處聽得消息,奧斯曼異教徒再次圍攻了貴國的克裡特島,而且這一次打出了真火,出動上百艘風帆戰艦,對克裡特勢在必得。”
“貴國海軍艦隊傾巢而出,反中了異教徒的奸計,至今仍被困在愛琴海,是也不是!”
“那又怎樣!”安德烈亞語氣局促,“威尼斯港內還停泊著另一支艦隊,足夠抵擋區區的那不勒斯人。”
“我再提醒諸位一次。”羅貝爾環顧大廳,高聲警告道:“貴國現在正單獨麵臨著奧斯曼蘇丹、那不勒斯-阿拉貢的阿方索、羅馬聖座和奧地利三麵圍攻!”
“不瞞諸位,不才正是尤金冕下親自任命的維也納主教,作為羅馬教廷與奧地利公爵之間的聯絡者,全權負責聯軍征討威尼斯一事!”
話音剛落,滿堂嘩然。
羅貝爾緊接著厲聲威脅:“也許聯軍無法徹底覆滅貴國,但絕對能將威尼斯百年以來在地中海的全部經營毀於一旦!威尼斯的貿易站將被焚毀,威尼斯的商人將被剿殺,威尼斯的艦隊將被包圍,威尼斯的城塞將被轟破——就如崩塌的基奧賈和陣亡的兩位將軍一般!”
“上天有好生之德,公爵不忍心多年來的鄰居死無葬身之地,這才給了你們談和的機會,甚至隻要你們賠償一點點士兵的撫恤金。”
“你,安德烈亞。”羅貝爾怒氣滔滔地指著他的鼻子:“你忽視國家利益於不顧,一門心思要把威尼斯逼上絕路。說!你是不是收了奧斯曼蘇丹的五十萬阿克切銀幣!諸位,我建議立刻查抄這人的宅邸,一定能有所發現!”
一石激起千層浪。
安德烈亞身邊的議員連忙躲遠幾步。
他見同僚居然認同了奧地利使者的汙蔑,一時冤天屈地,無處申辯——因為他真的收了奧斯曼人的阿克切——全威尼斯的貴族都收了,他憑什麼不能收?
安德烈亞仰天長歎,揮袖而去。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哎,既然你們認同那個使者的胡言亂語,那就賠錢吧!我不奉陪了!”
“賠錢?”
羅貝爾皮笑肉不笑地重複了一遍,仿佛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玩的笑話。
“對不起,做不到。”
他也隨安德烈亞一同揮袖而去。
“威尼斯必須向奧斯曼割讓科孚島和內格羅蓬特,向那不勒斯割讓阿爾巴尼亞,向羅馬聖座割讓拉文納——安德烈亞議員是弗留利人吧?那我奧地利就要弗留利和伊斯特利亞!並給予全部參戰國不低於一百萬杜卡特的賠款!”
已經走到大廳門口的安德烈亞倏然轉身,伸指怒喝:“你敢?”
“為何不敢?現在割地賠款還來得及。俟天兵一至……”羅貝爾冷笑道,“這座美麗的威尼斯水城要花落誰家,在下就不好說了。”
“告辭!”
奧地利使者與反對派的領袖一同掀桌離席,這會議也就沒什麼繼續的必要了。
一臉無可奈何的議長敲錘宣布散會,神情各異的議員紛紛沉默離開。可想而知,各個政治小團體很快會召開小規模會議,商討奧地利使者更改談和條件一事。
與此同時,一張會議備忘錄呈遞給了未曾出席的弗朗切斯科尊貴總督。
已經七十三歲高齡的大總督讀完記錄頭疼不已。
“喬瓦納將軍的海軍還沒有消息嗎?”
“可能是路上風浪太大,有所耽擱……”
“哎,麻煩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