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罕默德忽然萌生與《高盧戰記》的作者促膝長談的念頭的同一時刻,遠在千裡之外的賽義德·比克爾仿佛心有靈犀般,同樣產生了與羅馬裝束的敵將切磋一番的**。
或許是對羅馬的皈依者狂熱在作祟,總而言之,賽義德身為主將的責任心已不能壓抑他身為武者的鬥誌。
他脫下乾淨的帥袍,拔出腰間弧度優美的亞特坎反曲刀,對身邊諸將大喊了一聲“馬哈茂德”。
他最信任的副官立馬拍馬出列,在馬背上向帕夏大人立敬軍禮。
“馬哈茂德·西拉赫達爾,我最信賴的副手,現在本帕夏交予你一個重大的考驗。”
賽義德把韁繩反複纏繞在掌上,向法羅奮戰的方向牽動馬頭:“在我斬下那名敵將的首級之前,大軍總指揮的任務就暫時交給你!不要讓我失望!駕!”
話音未落,堂堂軍團帕夏的寶馬如閃電般竄出軍陣。
馬哈茂德與其他人甚至來不及阻攔,就隻能看著帕夏大人的身影在密林間閃爍消失。
他煩躁地大歎一口氣,不得已接過了總指揮的擔子。
他迅速注意到大軍東北側的騷動,以及迎風招展的十字軍軍旗,厲聲嗬斥道:
“將士們,注意!又一支敵軍壓上來了!傳令兵!傳令謝伊總督,保加利亞軍團必須擋住那支十字軍分隊,在我軍徹底剿滅匈牙利人之前,不準放過來半個異教徒!否則唯他是問!”
“是!”
相較於丟人的馬薩爾貝伊,統帥保加利亞扈從軍的謝伊·拉西米總督表現得格外出色。
當阿勒曼尼亞第二軍團的先鋒連隊勇冒矢石地突進到保加利亞軍的臉上時,他冷靜地指揮前軍變陣,用預備隊一一換下被一輪突散的前排士兵,隻在喘息間便穩固陣腳,與十字軍不分勝負。
在側翼,保加利亞的火槍隊以三輪迅猛的排槍逼退了試圖繞側的朱利奧騎兵隊,奧地利火槍隊在槍數劣勢的情況下同樣還以顏色,以並不遜色於保加利亞人的三輪排槍反擊潰了西帕希騎兵。
西帕希騎兵大都由歸降奧斯曼的基督教騎士組成,和出身耶尼切裡的謝伊·拉西米一樣,他們這些歸降的異教徒騎士在奧斯曼帝國有一種獨特的稱呼——“齊米”貴族。
當穿戴基督教式甲胄的西帕希騎士衝到高爾文麵前時,他幾乎以為這些人是潰逃的友軍。
如果不是皮雷及時發現不對勁,喝令火槍隊與炮陣連續開火,生生射潰了這群敵人,高爾文險些因為一時疏忽葬送了珍貴的火器軍團。
看著四散而逃的敵人,高爾文後怕萬分。
“你乾、乾得好啊,皮雷。”
“呼……”皮雷睜大眼睛,大口喘著粗氣,“哥們差點被你害死……但這是個好機會啊,這樣一來,敵人的側翼就暴露了。”
“嗯,嗯!”高爾文親自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在悠長的“嗚——”聲中,奧地利火槍手呈線列緩緩向前。
西帕希騎兵暫時潰散後,保加利亞軍陣的側翼完全暴露在對方炮兵的射界之內。
若論炮兵,奧斯曼人所擁有的火炮數目遠在十字軍之上。
但賽義德此行集結突然,上百門火炮都留在了塞薩洛尼基的港口倉庫,反倒是十字軍不緊不慢地運來了近三十門青銅炮,炸得倒黴的保加利亞人哭爹喊娘。
戰至下午,與阿勒曼尼亞軍團正麵對壘的保加利亞協從軍已經被猛烈攻勢打得七零八落。
謝伊·拉西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派去繞遠路奇襲敵軍後方的騎兵屢屢被勘破,但敵人不多的騎兵卻總能從意料不到的角度衝擊己方後背。
論單兵素質,他自認為自己多年鍛煉的軍團不在敵人之下。論兵力,二者堪堪相匹。論火器,雖然奧地利擁有二十門火炮的優勢,但這些火炮射程又短準頭又差,遠不如奧斯曼沒帶來的那些大炮,給己方造成的麻煩有限。他可以說完完全全敗在了細枝末節的戰術上。
不得不承認,敵將對瞬息萬變的戰場局勢的把控遠在他之上,如此敏銳的嗅覺,也許唯有那位賽義德帕夏足以匹敵。
在三個多小時的交鋒後,保加利亞軍遺憾落敗,緩慢地退出戰場。
但謝伊總督並不擔心其他方麵的局勢。
看吧,被賽義德帕夏的耶尼切裡軍團窮追猛打的匈牙利部隊已經完全逃離了大平原,舉目四望,戰旗零落,再也不見一位活著的匈牙利士兵。
耶尼切裡軍團沒有深追。
在確認匈牙利人完全潰退後,他們順勢向著日耳曼尼亞第一軍團的東南側發動了偷襲,取得了不錯的戰果,將敵軍逼退至數百米之外的戰場。
而第二軍團因為與保加利亞人的纏鬥而分身乏術,最終未能救下友軍,反而被戰場中央儘情起舞的耶尼切裡部隊分割,失去了和第一軍團的聯係。
而就在此時,心亂如麻的羅貝爾忽然注意到掌心油畫上爆出一朵絢爛的血花,心下一驚,一股不妙的預感猛烈敲擊著他的心臟。
再看時,血花仿佛幻覺般消失無蹤,但地圖北側的第二軍團似乎陷入了不可避免的動搖與混亂,被緩過勁來的兩支奧斯曼軍勢夾擊著越退越遠,兩軍隔絕之勢已不可扭轉。
耶尼切裡也拋下了蓋裡烏斯的第一軍團,轉而南下,與建製已殘的保加利亞軍聯手夾擊位於戰場南側的第二軍團。
鏖戰一日的第二軍團官兵精疲力竭,但還是竭力揮舞槍盾與劍戟劈向異教徒的身軀。
保加利亞士兵的體力不會比他們更樂觀,真正棘手的還是北方這支氣勢洶洶的耶尼切裡。
從戰役開端起,這支四千人的部隊總共執行了“擊潰匈牙利”、“夾擊第一軍團”兩項艱巨任務,而現在,這群穆斯林戰士竟然還有體力一路小跑著趕來對抗第二軍團,簡直令羅貝爾和高爾文等人毛骨悚然。
第二軍團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蓋裡烏斯竟然會拋下友軍逃跑?他可是不可一世的凱撒大帝,怎麼會拋棄戰友逃跑呢?
那朵血花意味著什麼?法羅和蓋裡烏斯那裡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還有戰前臨時分配到第一軍團的雅各布,他們都安全嗎?
“該死!”
羅貝爾重重一拳砸在樹乾上:“士兵!把頭盔遞給我!”
他接過士兵遞上的網麵盔,牢牢套進頭顱,聯合內襯的鏈甲衫和外層的板甲,總計兩層護甲把所有要害之處防禦得嚴嚴實實。
加上最內層的牧師袍,這身穿扮在這個漸漸溫暖的五月令人倍感燥熱。
正如羅貝爾煩躁的心情一樣。
但他又不能不穿盔甲,約櫃耗儘了嗎哪,貝貝餓得在寶石裡出不來,一根精準的箭矢就能要了他的小命,難不成要他再賭一次能不能複活嗎?
“你,你,你,還有你!跟上!”
他翻上戰馬,隨便點了十幾名親衛隊的騎士。拔出腰間的黃金劍,又隨手抄起一柄兩米長的斧頭戟,拍馬殺入了亂軍之中。
幾刻鐘,羅貝爾孤身一人跑回了,外層的罩袍沾滿了不知何人的鮮血,斧頭戟不見了,馬也丟了,跟他殺進亂軍的騎兵也沒有一個跟著回來。
一根粗大的箭矢卡在他胳肢窩的鎧甲夾縫處,幾名士兵連忙上前幫助羅貝爾費勁地拔出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