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目十行地大致閱覽完畢,不禁讚歎道:“約拿爵士此言,真切中我國要害,臣無比讚同,也建議陛下采納這份提議。”
“嗯,你也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是,關於這些條款,其實臣一度也和宗座有過溝通。”
“羅貝爾……”
皇帝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
“你的意思是,這是他指使約拿來給朕上的書?”
雷恩好懸沒一口氣背過去:“陛、陛下,您是怎麼聯想到這兒的,宗座當時隻是和我抱怨神職人員不該過度涉足宮闈之事,現在宮廷官僚近八成都出身修道院,他礙於身份又不好阻止那些神學生從政,所以希望上麵作出改變。”
他由衷讚揚道:“陛下,宗座不因身份而包庇教會,切身考量帝國與陛下的利益,實乃不可多見的大公無私之人。”
“嗯,朕當然知道他大公無私,朕還知道他的無私主要源於懶惰,懶得和博羅諾夫那些人爭來爭去。”弗雷德裡克突然嗤笑道,“要不然,以他那個動輒就要砍了朕的性子,朕像是那種容得下他的大胸懷之人嗎?”
“呃,這這這,陛下胸襟寬廣……”
雷恩磕磕巴巴,不知該說什麼。
“好了!朕叫你來不是由你顧左右而言他的。”弗雷德裡克大幅抬起右手,甩動長袍,“朕就和你明說了,雷恩,你是維根斯特堡家族唯一的繼承人,實話告訴朕,如果朕落實約拿的這些政策,你的家族長輩會怎麼做?”
雷恩沉默。
良久,他平靜地說:“想必會不惜一切代價反對新政策,抨擊約拿爵士。”
“比如呢?”
“比如拿約拿爵士的出身和履曆做文章,羅織罪名,陰陽怪氣,臣的父輩最擅長不過了。”
“嗬嗬,你倒是難得清醒,看來,你的忠誠無需質疑。”弗雷德裡克的臉上掛起一絲真心的笑意,“沒錯,這裡麵每一條改革,都是在掘他們的根,挖他們的墳。”
“朕敢打包票,這些改革條例與羅貝爾關係大不了,那小子的性格不允許他這樣拐彎抹角地解決問題,所以,他的舞台在戰場而非宮廷。隻有他這樣老練如朕的男人,能擬出這種殺人不見血的謀劃。”
約拿的建議,雷恩已經看過了。
刨除迷惑性的內容與細枝末節,改革的主要內容在於賦權下級貴族,包括伯爵以下的各級封建領主,由於地位地下而未能被傳統的大貴族脈絡網接納,換而言之,可塑性極強。
“降低神職人員比例”不代表就要將他們踢出宮廷,約拿建議擴大宮廷機構以“稀釋”教會的勢力,而那些新誕生的宮廷機構並非憑空產生,而將拆分傳統的禦前會議與貴族大議會的職能。
“各司其職方能各顯其才”,弗雷德裡克最為認可約拿的這句話。他本人曆經一番磨礪才認識到自己不適合戰爭、反而在政治方麵才能卓越的事實。
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皇家冶煉廠開辦的學徒流水線在這兩年逐漸顯現出不同傳統匠造的高效率,他的皇家宮廷也是時候直麵這個專業分工問題。
欲要實現這個目標,勢必觸怒保守的大貴族階層,奧地利貴族的底蘊深厚,不少家族曆史比哈布斯堡家族更為悠久,想從這些人手裡奪走權力,難度不亞於虎口奪食。
“所以,朕希望維根斯特堡家族成為榜樣。”弗雷德裡克凝視雷恩的側臉,“‘堡壘總是從內部最容易攻破’,雷恩·馮·維根斯特堡,你願意成為朕最鋒利的劍嗎?”
雷恩屏息凝神。
他知道,即將決定他一生命運,最重要的選擇已擺在麵前。
是遵循屁股決定腦袋理論,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大貴族階層站在一起;還是踐行自己效忠君主的誓言,成為皇帝刺向大貴族階層的利刃,自甘成為貴族之敵。
這個問題看似難選,但一切在他借助外人的力量奪下繼承權那一刻便已注定。
“臣本就是不屬於那個圈子的僭者。”
雷恩解下腰上的寶劍,跪在王座台下,恭敬地橫劍呈上。
“臣不會忘記當日效忠陛下的誓言,一切全憑吩咐,在所不辭。”
“好!不愧是朕看好的人,你從不讓朕失望!”弗雷德裡克撫掌而笑,“哈哈,朕會先寫信回絕約拿,他一定會火急火燎地繼續上書,再放出些風聲,一些沉不住氣的家夥就會率先跳腳。朕便分而擊之,大事可成。”
他大笑著起身,繞道走向王座後的臥室。
雷恩獨自跪在台下,心中的思緒如翻江倒海,最終彙成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念頭。
‘約拿爵士現在正在做什麼呢?’
“老師,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