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時間,那名木匠官員在幾名的協助下造出了六台可堪一用的印刷機,以及印刷摩拉維亞語所需的數十個斯拉夫字母嵌塊。
但他們還差一個文書官,他的文化水平不足以書寫一篇朗朗上口的動員令。而且按慣例來說,書寫動員令一般是領主的,即地方神職人員的工作,其他人不當僭越。
“所以這裡的執事呢?”
“帶人去南方抓女巫了,預計五天後才會回來。”
“一群弱智教士,眼瞅就要亡國了!還他媽抓女巫!話說,你不是總督府官員麼,不會寫字嗎?”
翁德雷問出了誅心之問。
官員麵不改色地輕咳幾聲:“我當然可以,但由教會簽署動員令是帝國的行政慣例,當務之急是找到一位符合身份要求的教士……”
“慣例?敵人都打到家門口了,能不能變通一下?”
“這個,還得由我寫信過問一下總督大人的意見……”
“太僵硬了吧?!”
“此言差矣,正所謂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慣例與法大於天。”官員嘖嘖地搖晃食指,“等通知吧。”
“我等你媽!”翁德雷勃然大怒,登時把劍橫在他的脖頸前,“給老子寫!不寫我砍死你!”
官員依舊麵不改色,十分優雅地用手帕抵開劍刃:“既然您以死相逼,那就沒辦法了——我寫還不行麼。”
須臾,官員收筆起身,一篇數百字洋洋灑灑的文章橫空出世,詞句刁鑽,文筆優美,唯一的缺點是,翁德雷聽不懂。
“……什麼叫代神伐罪,誅殺無道。還有,末尾那一大段莫名其妙的頌神詩是怎麼回事,和打仗有什麼關係?”
“不知道,但按慣例,這是動員令的標準格式。”
“老子聽不懂!”
翁德雷複大怒,將文章撕成粉碎:“重寫一篇!我說你寫!”
“你給我寫,波西米亞的王八蛋來搶我們的地盤了,那群奴隸販子打算把你們重新關進農莊,夜以繼日地給他們當牛做馬,不想倒黴的就給我參軍衛國,誰敢拒絕我就砍死誰全家!”
“太粗暴了,太野蠻了,太不優雅了……”
官員一邊念念有詞,一邊老實按照翁德雷的要求寫出了一張通篇臟話帶威脅的文字,安裝好印刷機的字母活字,塗上油墨,拉下上蓋。
“哢噠,哢噠,哢噠……”
一張張粗魯不堪的動員令飛快地印刷完畢,上千封文書由幾名快馬攜帶,飛速發往摩拉維亞各地。
摩拉維亞南部,米洛維采伯國。
這座背靠傑溫山,北有大湖,僅有一條陸路通往外界,領民約三千戶的大封邑,由特雷琴堡家族的卡爾領有。
卡爾·馮·特雷琴堡,原蘇多梅日采男爵,因維護國土統一有功,被皇帝轉封至富饒的米洛維采伯國,緊挨大舅哥雷納德的斯卡利察伯國。
獲得了爵位晉升,領土擴大至堪比伯爵領,但這三年來,卡爾一點也不開心。
他深愛的妻子,雷納德的妹妹,在被農民亂軍擄走時遭人輕薄,歸家後沉默寡言,常年把自己鎖在房間裡擺弄綠植盆栽。
當初,卡爾強烈要求羅貝爾將農奴匪首交由自己處決,但羅貝爾以不合帝國律法的理由拒絕了他,隻是告訴他“罪人已得到應有的處罰”。
數年來,卡爾壓根沒聽說有叛軍匪首被當眾處決的消息,他幾乎可以肯定奧地利人欺騙了他,欺騙了他這位本將心向明月的忠臣。
心灰意冷的他自此便陪伴遭受巨大身心創傷的家人與數千領民隱居於大湖與傑溫山之間,他們廢棄了原本在大湖北岸的舊村落,在南岸開墾湖畔農田,建立起一片密密麻麻的居房,宛如人間的桃花源,享受著不問世事的田園時光。
直到征兵官帶著一份粗俗不堪的動員令打破了領地的安寧。
窮苦人家的農夫工人讀不懂,但是各個村鎮的教會執事與鄉紳老爺可以代為傳達。
於是動員令便優先送到了卡爾·馮·特雷琴堡的書房。
他糾結地看著這張奧地利官員書寫的摩拉維亞語文書,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作為前波西米亞貴族,現奧地利的伯國領主,卡爾理當履行貴族的戰爭義務,接受總督的動員令。但感情上講,他一點也不想聽從奧地利人的號令,何況那個征召自己的總督還是羅貝爾的老部下,他邁不過這道坎。
進退失據之際,推開書房門的老管家用一段話徹底將天平推向了反方向。
老管家一臉無奈地說:“老爺……夫人又在哭嚷著砸家具了……”
卡爾神情一黯,家人過往遭受的委屈與奧地利人的無作為再次令他的心深深刺痛,他默默將動員令塞進書桌的抽屜,平靜地對管家道:“知道了,我馬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