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僅十四歲的小侍女趕忙小心接過她脫掉的海狸皮大衣,惴惴不安地把這件足夠買下她十條性命的衣服緊緊抱在懷裡,細語低聲道:“是,女士。”
江天河一把拽掉把腿腳漚得滂醜的高跟皮靴,抬腿躍進小溪,踩著凸出水麵的石頭蹦來跳去,半個月沒有洗過澡的她登時興奮地大聲叫喊:
“哇——貝爾特麗絲你看——有魚啊——”
“小、小姐!”
貝爾特麗絲驚慌失措,想要去幫助在她看來陷入危險的主人,卻不敢輕易放下懷裡昂貴的衣物,隻得在原地轉著圈圈,淚眼婆娑:“救、救命啊,有沒有人能幫幫忙呀——”
忽然,大道旁闊葉林傳出一陣窸窣的輕響。
“誰?我聽到有青蔥少女求救的呼喊!”
貝爾特麗絲下意識看向聲音來源,一道黑影緊跟著聲音激射而出,重重落在地上,震起一片塵埃與落葉。
她揉了揉眼睛,定睛看清來人——一個打扮得人模狗樣的貴族青年。
不對,貝爾特麗絲雖然是沒見過世麵的小商人之女,但她跟隨江天河的兩年間也結識了不少鼻子焊在天上的高傲貴族,對貴族而言,代表家族榮耀的紋章必須縫在衣服最顯眼的胸前,但她沒有在青年人胸前看見任何標誌性紋章,可對方確確實實穿著一般隻有貴族才配的綢錦華服,唯一能說明這一情況的可能性隻有一個。
貝爾特麗絲連忙向他鞠躬:“尊敬的騎士扈從閣下,可以請你幫忙把我的主人救上來嗎?拜托了!”
“啊、啊?為什麼一眼就被看穿了?”青年看上去比貝爾特麗絲更加手足無措,“可惡,明明那老裁縫說是天衣無縫的。”
“請、請不要在意那些!”
“哦哦哦,對,我要英雄救美,呼……”他深呼吸一口,發出一聲中氣十足的喝嗬:
“那邊的富二代大小姐或者美麗的異國公主,請停在那裡不要動,我馬上就來拯救您,請您在之後給予在下一個追求您的機會,對了,我的名字是馮——啊!”
從高跟皮靴下拆掉的配重塊直直砸中青年的臉龐,後者僵硬的軀體緩緩倒下,露出一張難看得幾乎可以擠出水來的俏麗麵孔。
“什麼富二代?”
“老娘是富一代!——人呢!”
“刷拉拉。”
三名衛兵宛如三隻鼴鼠,從灌木叢後探出腦袋,等待他們的是江天河被打攪興致的滿腔怒氣:“怎麼回事?我不是說了肅清附近的行人了嗎?這家夥是從哪裡來的?”
第一名近衛兵低頭下看了看,搖了搖頭。
第二名近衛兵皺起眉頭與嘴角,緩慢地搖了搖頭。
第三名近衛兵在看見青年的裝束後訝異地瞪大眼睛。
“你!”
江天河指著他的鼻子:“對,彆把眼睛扭開,就是你,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
衛兵老老實實地站起身,如同被老師質問的學生般小聲答道:“是,他好像是龍騎士團的成員,我在軍中見過他。”
兩刻鐘後,帶著一腔怨氣殺奔全軍駐紮的磨坊,江天河一腳踹開拉瓦爾大團長的屋門,用打鐵鍛煉出的可怖臂力拖著青年扔到他麵前。
拉瓦爾大團長愜意地臥在一章名貴木材打造的木椅裡,時不時觸摸幾下。在他敗儘家財前,他也曾擁有這樣一把舒適的座椅,直到在一場賭博中輸給了一個該死的猶太放貸人。
他瞥了眼江天河拋下的青年,無趣地清理指甲縫間的黑泥:
“馮德萊恩,上帝保佑,你那張破嘴終於讓你得罪上老夫也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了。”他把黑泥隨意抹到椅子底下,抬眉看向天河,“江女士,毋需掛念老夫和騎士團的臉麵,出門東走三十米即是教堂公墓,好走不送。”
“喂喂喂!老頭子!彆拋棄我啊!”
被捆成粽子扔到地上,被老團長稱為馮德萊恩的青年大驚失色,在被士兵二次拽起前劇烈掙紮起來:“女士!夫人!女王!我方才絕沒有輕薄的意思,我隻是想救了你以後賺筆外快啊!我圖財不圖色啊!”
“真的?”
江天河狐疑地挑眉。
圖財不圖色,這樣的說法對她這樣財富自由的大商人而言實在難以理解,用中國初中語文教材裡魯迅的話來講,他們之間已經隔著一層可悲的厚階級障壁了。
“這點我倒是可以替他保證。”
拉瓦爾翹起二郎腿,聳肩攤手:“不怕您笑話,本團是耶穌基督降世以來最貧窮的騎士團,沒有之一。連老夫的家族都已破產,團員自然沒有穩定收入,家中老小生計各憑本事。馮德萊恩選擇用合法手段賺取服務金,這就已經超越本團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成員了。”
換而言之,騎士團從前主要的營收來源是:剪徑。或用大路一點的話講,強盜騎士。
“我的侍女說他隻是個侍從而已,侍從也能加入騎士團嗎?龍騎士團就沒有幾位正經騎士嗎?”
“騎士團目前的正規貴族僅有老夫一人,曾經的薩爾堡男爵,某種意義上,其他所有人都是老夫的扈從。”拉瓦爾不無得意地說道。
江天河扶額:
“我到底雇傭了一幫什麼窮鬼啊……”
“窮?Nein、Nein、Nein。”拉瓦爾搖晃著手指,“騎士團的事兒怎麼能叫窮的,為天主無私奉獻身心是一種至高無上的美德,節製更是其中最具代表的正義之舉……”
“富人節製才叫節製,窮鬼節製就是單純的貧窮而已吧,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女士,您的話太傷人了,作為曾經富裕過的馮·薩爾堡家族族長,我必須說:您說的太有道理了。但我們就是窮,窮得痛徹心扉,又能怎麼辦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