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眾一哄而散,拉迪斯勞斯,或用斯拉人的語言稱呼為拉斯洛,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之人或許存在,但絕稱不上多。
儘管一位老實巴交的孩子國王看起來易與相處,他的話也切切實實觸及了人心中最柔軟的一塊,但指望貴族老爺開恩這件事,布爾諾人和其餘歐羅巴人民看法一致:白日做夢。
反正,就算拉斯洛陛下不說那一番承諾,他們難道就願意開城投降,放棄來之不易的自由和新國家嗎?怎麼可能。
是夜,城外的捷克軍隊難得有一晚沒有發動夜襲。
幾日前,約拿帶著深夜集結的夜巡隊巡視城牆,“恰巧”撞上看倉促夜襲的捷克軍團。自那以後,捷克人的襲擊持續著每一夜,具體已經擊退了幾次敵人,士兵自己也記不清楚。
守城將士時隔多日睡了一個好覺,帶著對未來的憧憬和希望陷入夢鄉。
而在布爾諾以南七公裡處,一場小規模的遭遇衝突戰堪堪結束,喊殺聲漸息。
高舉火把的神秘敵人縱馬狂奔而逃,單看火把的數量,不過是支約莫數十人的小隊,但他們的到來敲響了十分不妙的訊號。
伊日·波傑布拉德的臉色比深邃的黑夜更加陰沉。
他對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高聲呼喊:“莫伊米爾!莫伊米爾在哪裡!”
向夜色呼喚良久,遠在大軍另一側的莫伊米爾才匆匆趕來。
“怎麼回事?”伊日將心中不安統統化作表麵的憤怒,斥責道:“為什麼在你負責的防區裡會出現敵人,我不是特地囑咐必須封鎖南方道路了嗎?”
莫伊米爾被訓斥得大汗淋漓,連聲謝罪。
怒斥足足一刻鐘,伊日的不安才逐漸褪去,冷靜的思維重新占據大腦。但這份冷靜沒有持續太久,便又因餘光瞥見士兵收集的敵軍棄旗而蕩然無存。
“等一下。”他舉著馬鞭指向搬運士兵,“把那張旗幟拿來給我看。”
疲乏困頓的士兵將旗幟遞給攝政王。
伊日細細端詳這麵印有龍頭的旗幟良久,總感覺分外眼熟,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一定在哪本書裡看見過類似的描述,但具體是父親的日記,還是圖書館內的哪本陳年老冊,一時說不上來。
熟悉而陌生的感覺加劇了他內心的不安,也打消了今晚夜襲的念頭。
“……撤退吧。”
夜襲無果,還被不知從何而來的敵人抄了後路,士兵與他的鬱悶都可想而知。
斯皮爾博城堡,區區一座不起眼的小堡,外表的紅磚在歲月衝刷下遍布斑痕,城內擠滿難民與傷痕累累的士兵,在他們上萬大軍的圍攻下仍難以攻克。
困擾捷克軍隊的不僅有城堡,還有外圍始終清剿不淨的小股敵軍。時而傳入耳畔的,某同伍士兵在酒館內喝酒神秘失蹤,酒館老板隨後逃亡荒野的消息,搞得士兵都不敢單獨出門,更不敢造訪附近的村莊小鎮。
這種除我之外、舉世皆敵的感覺,相當糟糕。伊日能發覺到,行伍間的士氣比以往戰爭中衰落得更加迅速。他也不想將突襲戰爭延長成持久戰,是斯皮爾博的久攻不克迫他被動轉換戰略。一旦想到自己的老對手或許已經在率軍來援的路上,伊日比任何不諳局勢的普通士卒都焦慮一萬倍。
難道,他做錯了嗎?捷克人的獨立,現在還不是時候?如果這次戰敗了,他會落得怎樣的下場?驅逐出境?公開處決?終生關押?
梅倫娜……她們母女倆在布爾諾過得還好嗎?天氣越來越熱了。
深夜的寧靜本就容易滋生絕望,更令本就習慣悲觀主義的男人患得患失,徹夜難眠。
翌日一早,他頂著濃重的黑眼圈騎上戰馬,動作機械而緩慢。
持續一整個上午的攻堅戰,己方寸土未得,這也在他的預料當中,唯獨令他煩躁的是,布爾諾的士氣仿佛比昨日更上一層樓——莫非他們得到了援軍將至的消息?或許昨晚遭遇的敵人是援軍的信使?該死,糟糕透了。
“嗯?”
在攻城結束後,伊日仿佛心有所感,下意識抬頭望向城堡。
一名身穿禮服的小男孩正推著一大窖藏的葡萄酒,輪流慰問人人帶傷的士兵。
男孩也仿佛有所感應般對上伊日的視線,二人複雜的目光相隔百米之遙在半空交彙。
“……那就是羅貝爾在信裡提到的哈布斯堡家的‘遺腹子’麼。”
本著貴族的優雅禮節,伊日摘下帽子,對那男孩露出和煦的微笑,頷首致禮。可拉迪卻賭氣似的扭開視線,不願接受敵人頭目的致敬。
對一個孩子而言,世界是非黑即白的二元對立,敵人就是敵人,朋友就是朋友。接受敵人的致敬,無異於背叛朋友的犧牲。
“哎,我好像不太招小孩子喜歡,我家女兒也不親近我。”伊日向身邊人半開玩笑似的抱怨,“早知道就騙那個孩子來布拉格當捷克國王,說不定也不至於像今天這麼麻煩。他也就比我女兒大個十歲,給我當個女婿也算綽綽有餘吧?你們說是不是啊?”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