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拉維亞,布爾諾。
山丘之上的總督府,其中居住著堪比公爵一般的實權人物。
上至雷納德·馮·恩斯滕伯格伯爵,下至管轄幾十口村民的騎士領主。即便爵位父死子繼的簡單流程,都必須經過總督府的審批。
雖然總督閣下至今從未否定任何一次繼承,但這一製度極大加深了總督府的威信。連田間小民都曉得,在那些高高在上的貴族老爺的脖子上,另一位代表皇帝權威的存在統治著這片土地。
他就是約翰·布萊特日奈·蘭開斯特,來自高貴的不列顛金雀花家族。僅有他最親近的朋友知道,他本名約拿·阿普·托馬斯,隻是威爾士的莫甘努斯領主的次子,家格絕稱不上高貴。
但家格高貴與否,在他精湛的政治手段麵前都已不再重要。數年的治理,以及前年一場對波西米亞的自衛戰爭的大勝,已經使總督府和他的威信達到頂峰。國內心有所想的小勢力不再奢望回歸波西米亞,而是在新的體製內摩拳擦掌,渴望闖蕩出一番事業。
而從他們接受了新的製度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完成了“體製化”。一切的思維被限製在固有體係之內,就像古老的東方帝國以科舉製磨削英雄的誌氣與野心那樣,約拿以規章明確的官僚擢升製度牢牢捆住了摩拉維亞的英雄好漢。
這一切都被離他最近的翁德雷·簡·斯瓦波達看在眼裡。
他原本隻是胡斯派起義軍中小小的一方坊主,機緣巧合被羅貝爾俘虜,從此一往無前地踏上如今的道路。儘管沒能進入維也納的中央王庭很遺憾,但在摩拉維亞,他和約拿就像一方小諸侯,交夠上麵的,留足下麵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吃得滿口流油,腰包盆滿缽滿。
翁德雷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總督府軍事總管,約拿完全信任他,其他人也從不因信仰的關係歧視他,因為這裡是才能和政績說話的地方。胡斯起義失敗了,他反而獲得了曾夢寐以求的信仰自由與平等。
或許……歧視本身就不是信仰的錯,而是舊製度的錯。正因曾經的他們把太多注意力浪費在無意義的瓜葛上,他們的眼界就永遠的鼠目寸光。在新政府裡,在哪裡監造更多的水利工程,在哪裡新修一條石子路,有了實打實的政績,不止官位,甚至家格都有機會得到擢升。
反正,翁德雷已經很久沒從同僚嘴裡聽到“異端”和“上帝”之類的詞藻。大家都忙著現實生活,沒空再考慮那些老一代才會耿耿於懷的問題,這讓他這個老一代的一員難免有些感慨。
可變化嘛,總是好事。
就在前段時間,翁德雷結婚了,奉子成婚。總督閣下的夫人也在不久前誕下了一位可愛伶俐的男嬰。尚且沒有實感,他們就已經變成成家立業的“長輩”了。
“斯瓦波達司令官!”
正走在走廊裡回顧過去的人生,翁德雷忽然被人喊住。
喊住他的是雷納德伯爵的族中堂弟,安德烈·馮·恩斯滕伯格。和他那位宛如蝮蛇般致命的堂哥不同,安德烈是個如初生的朝陽般熱烈外向的少年郎。或許正因如此,雷納德沒有把他留在自己身邊,而是塞到了翁德雷管轄的軍隊裡。
“斯,斯瓦波達司令官!”
他小跑著奔跑到翁德雷麵前,按著小腹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
“這是,昨天您讓我修改的要塞建設方針,我完全領會了您的意思,已經完全改正了!”
他遞上一份黃紙包裹卷軸,翁德雷接過,當場解開打量了一番,讚歎道“好啊,非常好,這比我原先設想的還要好。你們年輕人的工作做得比我這樣土匪頭子出身的文盲好上太多了。再積攢幾年的經驗,我就能放心地把屁股底下的位子讓給你們了。”
“嘿嘿。”
如果換作雷納德或者總督閣下,這會兒鐵定假惺惺地說上一句謬讚。但安德烈隻是像小太陽一樣笑著,昂首挺胸地接受了這份讚許。
翁德雷更喜歡和他這樣的人聊天,他是個大老粗,和那種臉皮外要套上三四層假皮囊的文化人相處不來。
“你知道。”他笑著問道,“為什麼要你這麼修改嗎?”
“這些要塞不隻是為了保護國土,更是為了保護國土上生活的人。固然應當考慮險要關鍵的位置,但靠近村落,方便收納難民也非常重要。”
“沒錯,我當年之所以淪落成匪,正因為故鄉被波蘭人摧毀,而我的領主卻沒有履行庇護人民的義務。”翁德雷平淡地聊起往事,就好像談起素不相乾的人,“你是貴族家庭出身,和眼界都比我要高,可有時候看得越高越遠,就越注意不到腳邊掙紮求生的普通人。”
安德烈用力一拳砸在胸口,大聲道“您的教誨,屬下牢記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