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一床的病人好像可以開**流了!”
夏眠一怔,便也快步跟了上去。
因為時間已經很晚了,為了讓病人好好休息,走廊上的大燈都已經關掉了,李強的房間裡也隻留了一盞床頭燈,他隔壁的病床,已經拉上了簾子,傳來均勻的呼嚕聲。
因此推開門時夏眠也放輕了腳步,她首先看見的是李強床頭的心電監護儀,各項指標比起今天下午來說已經好了不少,血氧飽和度的指數也已經上了92%,因此為了交流和方便,暫時把氧氣麵罩換成了鼻氧管。
據護士說,剛才在查房的時候,李強已經能複述自己的話了,還能比較簡短的回答護士提出的問題。
護士沒有直接的說今天早上的事,而是在通知了夏眠以後,等她一起過來問。
夏眠把手機放回白大褂的口袋裡,邁著步子走到李強麵前。
病房的燈光比較昏暗,不過她還是看到了李強一瞬間變得緊張慌亂的神情。
就像是知道自己為什麼來一樣。
“夏醫生,他現在意識也比較清醒,指標也還算不錯,你看看要不要現在就谘詢一下早上的事。”護士說。
雖然早上的藥不是她配的,但這件事整個科室上下都知道了,誰都想搞清楚事件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而護士之所以會叫夏眠過來再說,也是想留個證據,總不能李強再跟夏眠說什麼,誤會沒解開不說,可能還會更加嚴重。
夏眠當然也知道這些。
不過比起護士的疑惑,她自己倒是心裡已經有了推論。
雖然李強的確是直接指證自己的人,但也不知道夏老二到底給他許了什麼好處,或者說隻是單純的威脅。
想到這裡,夏眠還是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因為有護士在的原因,她也不能直接點出來具體情況,更不能說自己跟夏老二的關係。
她看見李強看到自己時瞳孔皺縮,說不清是恐懼還是心虛,或者彆的什麼情緒。
夏眠想了想,在他麵前站定。
她先是檢查了對方現在正在輸的液體,然後叫了一聲李強的名字。
對方像是反應有些遲鈍,又或許是緊張,過了兩秒才支支吾吾的應了一聲。
夏眠指著瓶子上的標簽:“你看清楚了,現在給你輸的都是不含葡萄糖的液體,而正常含有糖的瓶子是另外一種顏色。”
“你今天的意思是說,你沒有吃其他東西導致血糖異常升高,純粹是因為我工作失誤,給你用了糖是嗎?”
李強緊繃著嘴唇,好像有些微微顫抖,但好像還是想堅持著什麼,遲疑片刻後又點了點頭。
“可是今天早些時候也給你說過情況,不管是醫囑單還是護理單,都沒有任何問題,不過現在的確沒有病人,可以幫我證實,我在這段時間沒有來過你的房間。”
“我還是想問明白,你覺得我會出於什麼樣的原因,給你換這個呢?”夏眠直視著他的眼睛,平緩地說。
“之前是我讓你住的院沒錯,自己的情況,你自己不是不清楚,如果去了彆的地方,彆的門診,可能頂多讓你做個心電圖就回去了,能收入住院部的可能性很小。”
“而且你也是自己主動要求我做會診的,對嗎?”
大概是經不住她這樣問,李強已經有些招架不了了,嘴唇微微顫抖著:“是、是啊……”
“我是想治好,才讓您給我請會診的,我也沒想到,沒想到我會……”
會這麼嚴重。
他在心裡愧疚地說。
李強知道自己有糖尿病的,但夏老二說可以幫自己還一筆債,而且不會出什麼事,隻需要讓他不喜歡的那個醫生,名聲臭一點而已。
最開始他覺得這不算什麼大事,畢竟他又不認識那個醫生,自己從醫院裡麵走一趟,就能拿一大筆錢,怎麼算都是一個還不錯的生意。
可他沒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甚至說從第一天開始就不應該這樣。
夏老二把他口中的那個醫生說的十惡不赦,說她是個冷漠的惡魔,隻顧著自己的利益,根本不聽彆人的話。
他的語調本來就很有煽動性,在他的口吻中,這個醫生根本就不是什麼好人,愧對穿著這一身的白大褂,自私斂財,霸淩且蠻橫。
可是當李強第一次來到醫院,掛上對方的門診號時,才發現好像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這個叫夏眠的醫生,不僅跟夏老二說的完全相反,在夏老二給自己的計劃中,要用各種手段才能勉強入院,結果根本都沒用上,對方看著自己情況不對,沒管那些其他的指標,直接就把他收了進來,還是自己親自管。
雖然在這天晚上,李強敏銳的發現,這個醫生也姓夏,難道是跟夏老二有什麼親戚關係?
他想問,但夏老二對此閉口不談,還說自己把事情辦好就行,彆管那麼多。
李強因為酗酒,加上心臟本來就有問題,這些年的記性越發不好,有時候常常昏昏沉沉的,昨天做了什麼都想不起來,因此他的確沒有太大印象,記得夏老二前些年好像因為土地拆遷的事情鬨過一陣,說不定跟這個有關係。
其實他第一天就有些猶豫了,但夏老二不停的給自己發消息,威脅或者誘惑自己,說很快的,什麼事都沒有,讓自己彆管那麼多。
隻要李強提出一點異議,說這個醫生是不是沒這麼壞,夏老二就會輕蔑的笑一聲,說她可會裝了,這些都隻是李強看到的表象,內裡可是個糟透了的人。
李強不知道也不明白,如果這樣一個肯主動把自己找來的醫生是個壞人,那世界上所謂真正的好人是什麼樣的呢?
更何況第二天還有會診的事情。
他那時候其實想跑,想乾脆離開這裡算了,反正自己都付不起治療費隻能苟延殘喘。
他都不想想太遠,可是債還是要還的,想著等肖老二給自己的錢到了先還一點,然後再得過且過,吃點藥,勉強活著就算不錯了。
李強自己也不知道會有這樣的後續。
可現在情況已經這樣了,他騎虎難下,如果再臨時倒戈,不僅夏老二那邊的錢拿不到,醫院的錢估計都結不上了。
他心裡開始湧出無邊的愧疚——這種情緒都不知道多少年沒有出現過了。
而這種愧疚在夏眠語調平靜地來問自己情況時到達了頂峰。
他根本不敢麵對這樣一雙眼睛。
他生怕自己再多被對方看到一眼,自己所有的卑劣就要被識破,然後一無所有。
他不敢。
所以他低下頭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今天情況多嚴重?”夏眠怎麼會讀不懂他的神情,心情有些複雜,有點失望但更多的是無可奈何,“如果發現的再晚一點,可能你現在都不能跟我說話。”
李強囁嚅著:“我知道。”
“那你覺得我是想害你嗎?”夏眠定定地看著他。
“不知道,我不知道。”李強好像精神緊繃,不太自然的說,“那也不會是我自己害自己。”
旁邊的護士都聽不下去了:“你這不是胡攪蠻纏是什麼?”
李強強忍著心態全崩的顫抖,隻能繼續無力地說:“那我現在的確是這個情況,難道是我自己換了藥麼?”
這句話在彆人耳中聽上去像是反問,但隻有夏眠自己清楚,李強其實是在問自己。
好像接下來的也不必再說了。
更何況他現在才剛剛醒,如果因為這樣精神崩潰,再有其他的情況發生,可能後果更加不堪設想。
這畢竟……是鮮活的生命。
夏眠其實真的沒有那麼在意處分,不過還是有那麼一些失望。
“那胰島素又是怎麼回事呢,你從進來就沒有讓我們幫你保管,而且當時查的血糖都是好好的,怎麼會突然在枕頭底下藏著一支根本就沒了用處的甘精胰島素?”護士實在氣不過,說道,“怕不是你覺得可以控製,然後想給自己注射吧?!”
聽到護士的這句話,李強像是整個人被魘住了,驚慌失措地如篩子般抖了一下。
“不是的,不是的,我怎麼可能會自己害自己,我的病都已經這麼嚴重了,難道我想讓自己死嗎?”李強的聲音帶了一點哀求,在對著護士說,而是想給自己一個安慰。
“夏醫生——”護士都聽氣了,轉頭看著夏眠。
“算了。”夏眠卻隻是歎了一口氣。
她看著李強的臉,比患者本人還要平靜。
“如果你現在還是這麼以為,那我可以接受這一切帶來的所有懲罰跟處分。”
“不過治療還要繼續——如果你還想在我這裡治的話。”
“這有什麼好說的,我們醫院可供不起你這尊大佛——”護士咬著牙說。
夏眠看了她一眼,對方才替她鳴不平地露出一個不甘的眼神。
“關於你出事的情況,出事前後的治療費,我可以先幫你墊付。”夏眠接著說,“但身體是你自己的。”
李強麵色灰敗,根本不敢抬起頭來。
“就算你現在活了下來,暫時度過了這個難關。”夏眠意有所指,看上去是在說已經蘇醒的這個“難關”,但實際上兩人都知道,並不隻是這個。
“但也不要欺騙自己。”
“彆被人當槍使。”她說,“命是你自己的,所有的一切都要建立在兩個字上。”
“活著。”(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