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病人時對方佝僂的身形,畏畏縮縮的不敢看自己的眼神,以及突然決定要放棄治療的話語,和自己在征求他的意見,準備給他再多一點治療,並且為了他繼續請會診的時候,李強猶豫但最後又同意的模樣。
“——我隻是想要治病。”
他也算終於說出來了。
她忽然心中五味雜陳,好像那些事在自己身上變成可有可無的雪花,落在肩膀上,輕輕一拍就能拂去,不留痕跡。
生氣嗎?
不能說完全平靜,但現在是覺得有些複雜。
這麼多年自己在臨床上見識過多少病人,這樣的事情其實也嚴格意義上說,不能稱之為頭一遭,原本她以為李強就是夏老二派來惡心自己的,但現在她又覺得,李強並非沒有自己的想法。
可是生命和金錢,對他來說好像都是一件太奢侈的東西。
誠然他並不能稱得上是一個好人,好吃懶做酗酒抽煙,可能是疾病把他變成了這樣,也可能是他自己生性不良,但這終歸不是他會失去生命的理由。
算了,夏眠彆開眼。
而一旁的另一個人,醫務科的科長也目不轉睛地看著直播,臉上的表情卻跟自己有幾分相似。
並非純粹的憤怒與厭惡,而是帶著一些無可言說的情緒。
當然事情當然是沒有結束的。
因為直播還在繼續。
正當李強說到這件事是由夏老二教唆引導自己時,舅媽開始得意,也終於衝著攝像頭的方向喊:“對!我們就是被他逼的,他現在,現在還想對我們動手!”
“還有沒有王法有沒有天理了!”
隻是她雖然在這裡叫的凶,卻是真的能把夏老二給製住,對方也是真的一時半會不能動彈。
“剛才那些是之前發生的事。”
“那我來說說這昨天到今天的吧。”
“大家都知道了,在夏老二開始讓我指認完之後,就自己開始發酵起輿論來,但做了什麼我其實不太清楚,我也好像不是很懂。”
“反正就是,今天王姐突然過來說,要帶我回去。”
而李強口中的王姐,王椋,正是夏老二的妻子,夏眠的舅媽,此刻正把他製住不能動彈的女人。
“我其實是想等今天治療結束再走的,但是我沒有辦法……”
王椋的直覺可比夏老二要敏銳得多,瞬間就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或者說是超過了自己的預想。
果然,下一秒她就聽到李強繼續說道:“於是我就跟她走了,我現在在哪裡也不知道,但在那個視頻爆出來之後,一切都不對了。”
“他們夫妻先吵了一架,然後夏老二就跟我說,讓我自己開直播解釋,隻要把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會給我一筆錢,讓我重新去治病。”
“說實話,我一開始也不是沒有猶豫,可是……”
“我的確不再相信他了。”
“我開始覺得這件事情很無聊,一點趣味也沒有,而且還因為我把這件事情鬨得這麼大,我已經不敢看夏醫生了,她是我看病這麼久以來遇到過的最好的醫生,但也是我最對不起的一個。”
“如果我那天沒有聽從夏老二的話來醫院,是不是夏醫生也不用受現在這種罪了?”
“都怪我。”
王椋想打斷,但她現在還在剪著夏老二的手,片刻都不敢放鬆,隻能對著直播間那頭的手機喊:“對!我想阻止我老公但是阻止不了,隻能這樣了!”
但這一次李強沒有給她把接下來的話說下去的機會。
儘管他現在的聲音還是很輕,依然有著萎靡的模樣,但是還在堅持著說,有時候手會撫向耳垂,卻什麼都沒有留下。
他很快說:“王姐找到我,說隻要今天過完就可以,讓我好好治病,那個時候其實我已經沒什麼力氣了,所以隻能躺在那裡不說話,聽她來跟你們聊天。”
“可是,可是……”
“就算我現在耳朵不太好,有時候也昏昏沉沉的,但是她都說了些什麼我並不是沒有印象的。”
“我聽見她哭,聽到她說要跟夏醫生不死不休,就好像對方真的做了什麼一樣。”
“可是夏醫生明明什麼也沒做。”
“甚至於說,如果不是她那個時候願意把我收進來,可能我們的計劃都不會像現在這麼順利。”
李強的話直白得殘忍,完完全全把夏老二當時如何計劃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因為一開始夏老二也以為我這個樣子是進不了住院部的,他當時還來醫院踩點了,說隻能多掛號,多看病說不定就會有機會了,但沒想到我第一次就進去了。”
“明明知道我沒什麼錢,卻還是不想放棄我……”
“當然我現在說這些不是要給我自己解釋什麼,我知道我自己做了些什麼東西的,你們不要可憐我。”
“說得再難聽一些,其實我不是覺得自己算是良心發現,隻是我不再信任他們了而已。”
“你們可以罵我。”
大概是他的話,實在是過於直白了,讓本來揣著一肚子話的網友都不知道要接什麼好。
“……?”
“臥槽,醬紫說?”
“怎麼說呢,說你坦白還是該說你也不是什麼好人……”
“真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古人的話誠不欺我。”
“大哥你要不繼續說?真的不是在演嗎?不是演的話我真的快信了。”
而李強也沒有辜負他們的彈幕,繼續把今天發生的所有事都如倒豆子一般全都抖落了出來。
“當時視頻發出來後,夏老二在旅館監視我們的直播,然後發現我們下播了就趕緊過來了。”
在這一刻,王椋已經知道了李強要說什麼。
隻是她現在實在是行動不方便,但不能讓他再繼續說下去了,不能——
她心下一狠,在百忙之中騰出一隻手,抓著剛才下老二抽煙的煙灰缸,狠狠地朝著李強砸了過去!
李強來不及躲閃,還好王椋因為沒什麼準頭,不算結結實實砸到腦門上。
不過所有屏幕前的人都聽到了一聲巨大的悶響。
李強從鏡頭中消失,而下一秒,他扶著染血的額頭,又重新回到了鏡頭前。
他的額角已經被鮮血染透,上麵甚至還掛著玻璃煙灰缸的碎屑和臟汙的煙灰,嘴唇最終已經變成青紫色,眼神也仿若失去焦距。
但他好像還是撐著開口了。
“在那幾分鐘,王椋也對我說了同樣的話。”
“她要我推鍋給夏老二,然後讓他坐牢,自己再去取我的住院治療費。”
聲音裡帶著血腥氣,彌漫在霧蒙蒙的、毫無希望的房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