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告一段落
夏眠微微低下頭，看見對方抓住自己的手。
那是一雙已經有些枯槁的手，從指節到指腹都很乾燥，也很粗糙，天氣的原因和這兩天都在外麵奔波折騰，沒有及時接受治療，食指處好像還磨破了口子，滲出一點已經乾涸的血跡。
他的力道也不大，但想法似乎是很堅定的——
他就隻是想要抓住
所以即便如此虛弱也要抓住她，即使隨時會被掙脫，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放手。
很複雜。
夏眠說不清這是怎樣的一種情緒。
誠然李強之前的確是害自己陷入旋渦的始作俑者，但說一千道一萬，其實回到最開始的出發點也十分簡單——
他隻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所以不管怎麼說，夏眠還是無法用絕對冷漠的表情去麵對他。
但這也不代表自己就會選擇原諒。
而李強以為這句話夏眠沒有聽到，好像變得更急迫了一點，手指用力了一些，好像是要更強烈地表達出這種情緒一般，明明嗓子都是啞的，卻還要繼續開口，還要說話。
“夏，夏醫生……”
“我聽得到。”
夏眠最終還是長歎了一口氣，沒有過多情緒地開口說道。
“你現在的情況不是很樂觀。”夏眠如實開口，“需要好好繼續治療。”
“不過有個好消息是，之前隻是給你暫時按出院處理，但是護士站的同事還沒有把你的檔案帶出去，也就是說暫時不用到住院部那邊結賬，出院醫囑還可以撤銷。”
夏眠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疲憊，不過依然是平靜的、沉穩的，好像這件事無論最後結局如何，也不會對自己造成多少影響。
她依然是那天下午出現在門診室的，一身整潔素淨白大褂的年輕醫生，明明生得甜美，卻天然有著足以撫慰人心的氣場。
李強像是呆住了，也像是回想起那天下午自己看到過的模樣，於是怔怔地停下來，隻看著她。
他看到夏眠站在不遠處，身形被照進來的光線包裹著，顯出溫和而包容的輪廓。
李強知道自己大字不識，也沒什麼文化，但在這一刻，他忽然感覺到了電視上那種經常說的，自己常常聽到的那些對醫生的描述，叫白衣天使。
其實現在這四個字在某些人的眼光裡可能已經有些過時了，但對李強來說，在這一刻，夏眠就好像是這四個字真正的具象化。
“我……”
他自己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
李強知道自己本來就十分惡劣，也知道，本來就是自己把對方害成這個樣子的，不過他又有些慶幸，自己有了補救的機會，能重新把這個真相說出來——即便那是因為有了這個視頻的催動。
所以自己到最後一刻仍然也算不上什麼真正的好人，也沒有任何立場繼續做這種看似偽善的道歉。
不過夏眠好像是看出了他的猶豫。
“我的意思是。”她最後還是停頓片刻。
“其他的問題都先不論，就算警方來了要錄口供做筆錄什麼的，那也是按程序最後再走的事情。我們先不用討論這個。”
“我還是會繼續當你的主治醫師——在你真正辦理出院之前。”
這句話一出，不隻是李強本人，原本還在一旁的其他人都看了過來。
夏眠說這句話之前本來就有了心理準備，因此也沒有多解釋什麼：“你現在的情況你自己也清楚，你也知道，現在一定是比較危急的時候了，再拖下去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解決方案。”
“更何況就算選擇去彆的醫院，彆的醫生也不一定收你。”夏眠歎了一口氣，不過還是沒有看向李強，“我當然也不是不生氣。但現在已經沒有那種情緒了。”
“因為不僅是我。”她垂下眼，開口說道，“在場的每一位醫護人員，就算再遇到這樣的情況，再生氣也不會真的置一條鮮活的生命而不顧。”
“所以我們珍惜你的生命，而你現在還有最後一點機會……”夏眠頓了頓，“希望你也可以珍惜自己的生命。”
李強眼眶在這一刻終於開始泛紅。
好像這一刻才有無儘的悔恨和懊惱重新湧上心頭，再多的話也無法形容現在的情緒，他是一個險些將自己的救命恩人送上網絡處刑台和審判室的劊子手，絕不能因為最後一刻的良心發現而已，因此獲得哪怕一絲慰藉。
那都不是他應得的。
但即便如此，卻也足夠令他無比悵惘。
差一點，差一點就無法回頭了……
李強在這一刻想著。
好像這件事所有的問題都是差一點。
差一點自己就不會被收進醫院；差一點就真的能讓夏老二得逞；差一點自己就沒有辦法醒過來，可能在那一個早上，就因為搶救無效，而且再也睜不開眼睛；差一點自己就沒有說話的機會；差一點夏眠就會被推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差一點……自己連這麼一點後悔的可能都不會有。
無論是好是壞，都差一點。
但也還好，有這一點。
好像他終於想明白了這件事情似的，在這一刻變得透徹，也終於徹底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最開始是無聲的，他沒有力氣再抓住夏眠，那雙手不知什麼時候垂落下來，像沒有生氣的枯木，再也不會煥發新的枝椏，而他一文不值的眼淚洶湧地在臉上肆虐，看上去十分狼狽。
而再後來，大概是實在無法壓抑懊悔和各種複雜的情緒，一個六十幾歲的男人開始躺在病床上抽泣，而後嗚咽，而後顫抖。
原本對此十分有怨言的人，看到這一幕也隻覺得心情複雜。
其實他們誰都知道李強並不無辜。
但也都知道，他這麼做也隻是因為想要活命。
夏眠背對著他，不是沒有聽到。
可是該說的話都已經說過了，無論是煽情或者是原諒，好像都沒什麼必要。
最終，她隻是重新找護士核對了一下醫囑，再深深看了李強一眼，除了注意事項外，沒有再留下多餘的話，而抬腿離開了房間。
——不過在離開前，還是替他關上了房間的門。
等這件事情終於平息，出現在大家麵前的就是一張藍底的警情通報了。
那兩口子一開始剛進去的時候還不承認，嘴硬的很，不過後來又因為對彼此的怨恨，直接把這些年兩人做過的壞事基本上全都透了個底——陷害鄉裡鄉親，集體的拆遷款中飽私囊，賄賂兒子上司……反正缺德事是一件沒少乾。
加上兩人這次這個情況影響很大，也很惡劣，更何況王椋故意傷害板上釘釘，夏老二作為主謀做的事更是罄竹難書，屬於是下半年的養老都被國家監獄承包了。
而李強因為身體原因還在醫院住院，且狀況並不是很樂觀。
因為這件事的影響麵很廣，終於在幾天後，夏眠第一次見到了李強的兒子。
出乎意料的，對方看上去衣著整潔而體麵，跟曾經那個電話裡冷漠說著想對李強棄之不理的聲音判若兩人。
對方好像就在本地工作，但也從來沒有回來看過自己的父親，大概是對李強之前過於失望，兩人之間一直保持著一種陌生人的關係。
但在看到夏眠時，對方態度竟然意外的不錯。
“不好意思，您就是夏醫生嗎？”李強的兒子西裝革履，看著她說道，“實在抱歉，之前隻在新聞上看過您。”
“我為我之前的一些不善的言辭而道歉。”他開口，“主要當時的確沒有想太多。”
“李強……我父親，以前嗜賭又酗酒，曾經我還得給他生活費的時候，就會因為這種理由找我騙錢，說是什麼醫院住院了，需要治療費……我給過幾筆，後麵發現並不是給他治病的，那時候生氣就不怎麼聯係了。”
“他當年也沒有怎麼出錢給我們上學，我大學的學費都是自己掙的。”
“理解。”夏眠在醫院待了那麼久，當然也知道各家有各家的家務事，這就不是她這個立場該多說什麼的了。
“所以當時的確沒想太多，也不知道他居然……”
對方看著病曆，和這幾天下過的好幾次病危通知書，神情複雜又悵惘地歎了一口氣。
“居然真的病成現在這樣了。”
“我們也很感謝您，能在那樣的情況繼續接手。夏醫生，我們……”
“這種感謝就不必說了，這是我的職責所在。”夏眠很禮貌地勾了勾唇角，開口說道。
對方欲言又止，不過多少還算是個體麵人，沒有再繼續客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