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會為了誰，舍掉他們家庭中最舍不掉的東西。
可是，這怎麼可能呢？
寧沐秋張了張嘴，有些不可置信：“你——”
“寧小姐要是沒休息好，就再坐一會兒。”章希乾開口說道。
儘管沒過多久，但寧沐秋就是感覺此刻章希乾的眼神已經變了，不再是之前的模樣。
“我還有點事，就先不奉陪了。”他說。
在走到門口的時候，章希乾還是回頭看了一眼在原地有些發怔地寧沐秋。
“也許我覺得寧小姐說的沒錯。”他好像是思忖了片刻，還是回應了她。“有些東西的確不是我們能左右的。”
“但如果連試都沒試就選擇放棄，那是不是也太可惜了些？”
寧沐秋抿了抿唇，好像有些不服氣似的：“你怎麼知道我沒試過？你怎麼知道我最開始的夢想就是繼承家業，而不是做彆的什麼——”
“我沒有否定你的意思。”章希乾很輕地笑了一下，“我隻是在對自己說。”
“因為其實……我也算個很懦弱的人吧。”
“如果不給自己鼓一鼓勁，說不定現在就已經放棄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重新整理好了脖子上的領帶。
“好了。不管怎麼說……”他略一偏頭，朝寧沐秋露出一個很淺淡的笑，依然是她聽說過的風流倜儻，但明顯又多了一些彆的什麼。
“還是感謝寧小姐可以理解我。”
他揚唇，還順手帶上了門。
隻留下寧沐秋一人留在他房間裡，露出有些茫然的表情。
而在關上門之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寧沐秋才重新自嘲地笑了出來。
“罷了……”
她搖了搖頭，說道。
“順其自然吧。”
而天色已經暗下來，樓下的宴會已是推杯換盞過了好幾輪。
有一些賓客因為自身安排已經提前離席，不過人還是很多，依舊很熱鬨。
花園裡的噴泉依然亮著燈，水柱在五光十色的斑斕暈染下顯得有些迷離。
章老爺子今天似乎心情格外的好——大約也是因為聽到了婚訊而高興。
好像所有人在這一天、在這個地點、這個時候都應該是高興的，就好像章家真是什麼城市的中心，所有人都要因為這件事情而開心。
當然因為考慮到老爺子的身體原因，就算心情好也不能一直在外麵吹冷風太久，章老爺子有專業的護理團隊，一天的計劃也是早早安排過的，身體最重要。
因此當章希乾回去的時候，自己爺爺的專業護理人員剛好把他推回隔壁的獨立彆院，送去休息。
不過人還沒走多久，因此氣氛仍然是熱絡的，大家還在紛紛討論著這一天公布的事情，一邊慶祝一邊暢想。
“寧家的小姐是不是也有好一段時間沒看到了？”
“可不是嗎，不過我聽說好像剛才她找人問路，估計去找希乾了吧。”
“哎呀，年輕人可真是的，果然談起戀愛來就是膩歪，說不定現在兩個人還在說悄悄話呢！”
“確實，這我們可就不好打擾了，等著喝喜酒吃喜糖就行啦——”
章希乾權當沒聽見，目不斜視地從人群裡穿過，成功讓這些人話說一半就卡在了喉嚨口。
也有人看到他跟他打招呼。
“希乾看上去又帥了——”
“真的越看越覺得跟寧家的小姐很般配——”
“郎才女貌，天造地設！”
“真是羨煞旁人呀。”
“可彆說旁人了，我現在最羨慕的就是老章！怎麼能有這麼優秀的兒子！”
畢竟一般奉承都要連著主人家一起誇的，而章父向來就是最喜歡聽這類誇讚的人。
此刻正美滋滋聽著大家對他的讚揚。
“我要是老章，現在都要高興壞了，我都想要一個這樣的兒子，真是，我家那個就不成器，成天跟我嚷嚷要這要那，正經事是一點不乾，就會惹我生氣！”
“老章，你教育兒子有沒有什麼訣竅啊！”
章父手上正端著一杯香檳，輕輕搖晃著，臉上的笑止都止不住，還要裝作毫不在意的連連擺手：“哪有什麼訣竅，犬子從來都是自由生長。”
“那就更厲害了——”
“就是啊，我家那個一天到晚千叮嚀萬囑咐都說不過來，哪有你家希乾一半聽話懂事！”
“我真得給我老婆好好說道說道，下次讓她也來你家坐坐，好好感受感受……”
章父正自滿地享受著這一整完的奉承，一回頭，發現對方正在誇著的自己兒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自己麵前。
可能是今晚收到的誇讚太多，加上現在全是客人在，章父的表情此刻看上去堪稱慈祥，甚至連語氣裡都帶著笑意，實在是十分難得。
他拍了拍章希乾的肩膀，繼續著他的表麵功夫：“來，希乾，這是劉叔叔，小時候還抱過你呢——”
“喲希乾！長這麼大了，現在都要結婚了，成大人了……”
“——爸。”
章希乾嘴角噙著笑，也十分配合章父地動作，對著這些客人一一打招呼。
這樣無疑更讓章父漲了麵子，昨天的冷臉仿佛根本不存在似的，此刻儼然就是其樂融融的父慈子孝一幕。
“希乾？剛才不是聽說寧小姐過去找你了麼？”
章希乾臉上表情很淡定，眼神也沒有什麼變化，說道：“嗯，她不勝酒力，我就讓她先休息一會兒。”
“好啊，好啊。”章父聽他這麼說，明顯更加滿意了，不停地點頭，“人家今天第一次來，多招待招待，這邊有爸爸在，你好好陪陪人家寧小姐就好了。”
章希乾聽到這裡，不置可否，也沒立刻點頭。
倒是旁邊的幾個親戚朋友先激動了起來，就好像這件事真是板上釘釘了，下一秒就能快進到他們抱孫子似的，也跟著不停點頭誇讚，還要替章希乾說兩句話：“希乾這麼有教養，又這麼有禮貌，肯定不會虧待人家的。”
“是啊是啊，希乾一看就是會照顧女孩子的，不過這可是寧家的小姐，是怎麼疼都不過分的……”
“哎，人家小兩口的事就不需要你來操心了！人家自己會過好日子的！”
“哎你看我，太激動了就忍不住多嘴！”
這些人越說，章父就越滿意，到後麵乾脆也朝著章希乾笑了出來：“行了兒子，這邊的事交給爸爸，你先去忙你的就好了——”
“沒事的爸。”章希乾這一次卻不動聲色的推拒了一下。
“我正好也有事情要說。”他開口道。
“嗯？”章父畢竟還是喝了不少酒，又還沉浸在這種被讚美包裹的愉悅中，因此沒想那麼多，還跟著點了點頭，“有什麼事情可以慢慢說嘛，你照顧寧小姐重要。”
“就是跟寧小姐有關的。”章希乾不緊不慢地說道。
眼看旁邊的親戚又要露出一副胸有成竹，心知肚明的表情，章希乾一邊覺得好笑，一邊繼續開口：“正好寧小姐還在，我也就想趁著這個機會說了。”
此刻的章父還沒意識到他要說什麼，隻聽到親戚們起哄的時候抬了抬手：“寧小姐怎麼了？”
而四周的親戚朋友依然露出那副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表情。
——畢竟在他們的視野裡，肯定又是什麼年輕人宣誓主權或者公開關係的事。
他們是來參加宴會的，跟著起哄，跟著湊熱鬨就好了。
反正也不會有人在意，他們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因此他們為章希乾接下來要說的話重新擺出一副高興的模樣，喜氣洋洋的——
然後就聽到章希乾忽然開口——
“我不會和寧小姐結婚。”
四周的空氣瞬間安靜了。
然而音樂噴泉還沒關閉，水聲和勃拉姆斯的悠揚樂曲依然響著，讓這一刻顯得愈發詭異。
章父第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
他甚至都沒聽清，隻是感覺環境好像有些微妙的變化，他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你剛才說什麼？”
章希乾依然是那幅平靜的模樣，這好像這一句話不是從他口中說出的一樣。
但他還是重複了一遍。
“我說，我不會跟寧小姐結婚，”他還特地照顧其他沒聽見的人，放緩了語速但放大了音量，穿過整個草坪正在歡聚的人們，一字一句地重複道，“因此，就不需要訂婚宴這種東西了。”
“砰——”
一聲氣球爆破的聲音忽然突兀地傳來。
原本在草坪上給氣球打氣的侍者像是聽到這個消息呆住了，沒能控製好打氣機，薄薄的氣球破裂，到這一刻發出仿佛敲響警鐘似的爆鳴。
而也隨著這一聲巨大的聲響，一分鐘前還其樂融融，看上去十分完美的宴會仿佛在此刻轟然倒塌，之前建立的一切歡騰氣氛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心照不宣的八卦和這些剛剛還在讚美兩人天造地設的人的震驚。
而下一聲，則是章父手裡的香檳杯落地碎裂的聲響。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整張臉已經變成了可怕的烏青，就好像下一秒就已經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要朝著在場的賓客發泄出來一般。
但還好，章父是一個極要麵子的人。
因此在瞬間的暴怒過後，他還知道要把氣撒到自己兒子身上，但聲音還是有些抖的——主要是憤怒的那種抖。
“什麼？”他要不是考慮現在人還是太多，已經一巴掌扇到章希乾身上了，但還在想讓他重複，因此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麼？！”
“是我說話您沒聽清嗎？”章希乾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仿佛是真的在好奇自己父親是真的沒聽到自己剛才的話似的，歪了一下頭，“我說——”
“我不會跟寧小姐結婚——”
這一次的聲音比上一次更大，幾乎斬斷了“聽錯”這種可能，或者說，根本就是在朝著其他沒聽清的人再宣布一遍。
“章希乾！”章父忍了又忍，但還是無法克製住此刻憤怒的情緒，他大聲叫著他的全名，“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知道。我剛才就是在跟寧小姐討論這個事情。”他表情依舊不徐不疾，仿佛在所有人麵前推翻晚飯時才剛剛公布喜訊的人不是他一樣。
“這件事跟寧小姐本人沒有任何關係，也是我自己一個人做出的決定。”
章希乾不徐不疾繼續說道。
而章希乾的母親原本正在跟其他貴婦聊天，此刻發現了這邊的動靜，有些震驚的走過來，就聽見了他說的這句話。
她的表情瞬間變得十分複雜。
很難說，這是一種什麼情緒，她可以理解自己的兒子為什麼要這麼說，但也震驚於他居然真的敢在這樣的場合下就這麼說出口了。
她下意識去尋找章希乾的父親的表情——
不過都不需要找，她很快就聽見了自己丈夫暴怒的聲音。
“混賬！！！混賬！！！”
他不敢相信自己兒子居然真的敢讓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出這種醜、丟這樣的人，一時間整張臉都漲紅了，連眼珠子都要瞪出來。
他指著章希乾幾乎喘不過氣，咬著牙，試圖希望他收回剛才的這個決定，好讓這一場鬨劇趕緊結束：“都跟你說了少喝點酒少喝點酒！這種日子怎麼能說胡話！”
“父親。”這一次章希乾不知道是突然決定的還是蓄謀已久，但章希乾甚至勾唇笑了出來，“您看到的，我今天沒有喝酒。”
“所以按照您的邏輯，現在的我很清醒，也沒有在說胡話——”章希乾看著他，原本隻是想說出這個決定，但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竟然也有一些奇異的快感，像被人擰住脖頸，但卻愈發覺得暢快。
“因此我想在此宣布的是，寧小姐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女孩，但因為我個人的原因，不願意耽誤她，剛才我也跟她有了相關的交流，對此造成的誤會向大家道歉，同時我也承擔因為我的問題給大家帶來的空歡喜，但不管怎麼樣——”
“我的確是沒有跟寧小姐結婚的打算。”
章希乾抬頭，看著四周各色各樣的眼光，忽然覺得很爽。
“至於原因是什麼……”
他微微揚唇，明明知道是在衝動之下做的決定，卻沒有一點後悔的意思，反而有一種心臟激烈跳動的刺激。
“我還有一些需要去完成的事情。”
“啪——”
可是說歸說，章父卻已經忍無可忍了，好像不能接受自己的兒子在自己麵前如此耀武揚威的踐踏他的權威，他好像都顧不得掩飾什麼了，想要急忙找回場子，甚至不惜動手。
不過他的手伸到一半，還沒落到章希乾身上，就已經被他伸手抓住了。
章希乾的力氣不大，但依然能把父親手上的力道製住，穩穩地捏住他的手腕，隔絕了他想要當眾動手教訓自己的念頭。
“爸，你不聽我說完嗎？”他看著自己父親的眼睛，語調甚至是平和的，睜眼看著他，“我說了，這跟寧小姐沒有關係。是我自己的決定。”
然而章父根本顧不上這些，他此刻臉都漲紅了，一部分是覺得自己的兒子讓自己在這麼大一件事上丟臉了，無法接受這種可能，另一部分則是權威被挑釁，接受不了這種身份的落差。
“我還是會給寧叔叔道歉的。”章希乾故意當著所有人的麵說著，主要也是不想真的給寧沐秋和寧家人難堪。
畢竟不管怎麼說，也是自己做了決定。
而他也是第一次這樣如此大膽，當著所有人的麵拂了自己父親的麵子。
很微妙，但更多的感覺竟然是暢快。
不過他現在想的還有其他一些彆的事情。
趙媛現在在做什麼？
自己等會兒應該怎麼去告訴她這件事？
要怎麼開口？
或者說……要怎麼重新跟她介紹兩人現在的關係？
“真是反了天了——！！！”
然而不等他想完，已經氣極了的章父發現自己的手被他抓住，更是無法忍受，隨手找了旁邊的東西，直接就往香檳塔上一扔！
隨著一聲巨響，原本一直流動著的充滿芬芳的金色酒液變成災難般的瀑布，杯子碎裂了不少，變成碎片隨時會傷人的可怖景象。
不少圍觀的人都嚇了一跳，甚至還有幾個小孩看到這一幕，都被盛怒之下的章父嚇得哭了起來。
“爸，您先彆激動。”大概他越憤怒，反而讓章希乾覺得自己更冷靜。
他看著自己的父親說道：“我並不是在這個日子故意針對你，也不是特地挑的這個時候。”
“隻是之前都沒有機會，而我又沒法直接開口，好不容易才有我說話的時候。”
章希乾悠悠道。
並在這個晚上第四次重複。
“我不會接受這段婚姻。”他說，“爺爺的話，我可以明天重新去跟他解釋一遍。”（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