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火光與泡沫
在說完這句話後，章希乾反而重新露出了放鬆的表情。
就好像這句話不是對寧沐秋，而是對自己說的一樣，說出來隻是為了讓自己更安心，或者說，是想為還在猶豫的、因為在大庭廣眾之下鬨出的這一出鬨劇而找到一點心理支點。
對，要見麵。
章希乾整個人在這一刻變得鬆弛，原本縈繞在眉間的不悅好像也終於散去。
天色已經很晚，現在也不知道宅子裡的章父氣成了什麼樣子。
不過莫名其妙的，章希乾居然會覺得有些愉悅。
倒不是自己遲來地到了青春叛逆期，但是看到父親那張萬年不變的臉上露出怒不可遏的表情，卻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奇妙的感覺。
當然了，這也不代表他會為了這樣的表情而去做更多的事情。
他隻是想在這件事情上聽從一次自己的想法。
儘管……可能這件事並不能完全真的由自己做決定。
但至少要去。
至少要麵對麵地說。
章希乾這麼想著。
他好像依稀有點印象，似乎是趙媛的朋友發生了什麼事，估計現在還在忙著，沒有空搭理自己。
章希乾短暫回想了一下，好歹是把夏眠的情況思索了個大概，然後就在車裡稍微搜索一下相關信息，找朋友打個電話。
他朋友聽到自己在電話裡詢問醫院的事情時也很吃驚，聲音裡還帶著一點調笑：“怎麼，向來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少爺，現在開始關心起人民疾苦了？”
章希乾倒也實話實說：“對方是我……一個朋友的摯友，遇上了這種情況，還是能幫則幫。”
沒想到對方笑得更大聲了：“什麼一個朋友，這次又是個什麼新鮮對象，想要討好彆人了？新女伴？”
章希乾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其實他心裡也知道，自己就應該大方承認，但是鑒於自己現在跟趙媛的關係，他又實在無法說出那麼光明正大的一句“女朋友”。
好像在他這裡，或者說自己在他朋友的眼中，流連於自己身邊的人都隻是隨時會消失的“女伴”，而並非一個真正能站在自己身旁的，好像大家都會認定的真實的伴侶。
太奇妙了，這種感覺。
章希乾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忽然覺得自己落到現在這個境地，也算是咎由自取。
畢竟最開始說出維持這種關係的人是自己，結果最後想把這段關係打破、更換成更新的，更緊密的另一種關係的人也是自己。
算得上是回旋鏢，終於打到膝蓋上了。
但現在也不是跟朋友解釋和打趣的時候，章希乾沒有多想，繼續說：“所以能幫忙嗎？對方到底是遇到了什麼樣的麻煩？按理說這種不要臉的人，直接一筆錢就打不了不就好了——”
畢竟章希乾想起來，趙媛那個朋友的老公還跟自己家是世交，怎麼想都不可能會被這種小問題纏上。
朋友也隨便笑笑：“倒是也不用你章少插手了。”
這種事情章希乾還在不解，就聽到對方繼續說：“新聞都出來了，都解決了，好像是有個什麼視頻直接給對方自證了清白，現在那幾個人都該進局子的進局子，該進醫院的進醫院，你那個朋友……的朋友不會再遇到這種麻煩了，還真不用你操什麼心。”
後麵朋友又說了幾句，大概是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章希乾聽完之後，心裡有了個數，也還算放下心來：“謝謝。”
“所以打電話來就說這個呀？”朋友倒是消息靈通，“難道不說說你在自己家老爺子的壽辰上鬨的那一出？”
“我聽說可是寧家的千金啊，說實話，這個條件是真的好，而且對方長得又好看又懂事，不管怎麼說，對於我們這種人都是最優的選項。”
章希乾第一次提出了拒絕的話：“……她不是選項。”
或者說沒有人應該是選項。
但章希乾也沒有其他更多的什麼立場來說彆人，畢竟曾經的自己好像就是這麼想的。
朋友被他這句話也逗樂了：“怎麼難道你現在是想認真一回了？我當時聽到這個消息，還以為你跟自己家老爹鬨翻就是沒玩夠的，難不成你真的想要浪子回頭？”
其實朋友的話裡沒什麼惡意，更何況這些年來自己都是這麼跟他們相處的，也早就成了一種習慣。
隻是章希乾莫名其妙還是有些心情複雜，可是他也不能再為此說點什麼。
浪子回頭金不換什麼的，這種詞語倒也不必安在自己身上。
隻是越想越覺得有些諷刺。
章希乾沒有回答朋友的問題，隻是隨口又問了一句：“真的不用幫忙了？幫她處理一下那些人的口碑也行啊。”
不過他話音剛落就想到了，對方不管怎麼說老公也是梁嶼川，雖然自己跟梁嶼川也確實不怎麼熟，這種事也不是自己就能隨便插手的。
也罷。
“既然不用幫忙那就好。”章希乾草草地說完就掛了電話。
他把車開到附近一處已經廢棄了的城市公園，看著遠處星星點點的燈火人家，把車停了下來。
畢竟現在還不能回去，他隻能短暫地思考接下來要怎麼做。
既然趙媛的朋友那邊事情已經解決，那也就暫時不需要自己插手，或者說，對方到現在應該就閒了下來。
而且……章希乾打開手機，終於找到了一張很久以前趙媛給自己發過的排班表，簡略推算了一下，今天對方應該也是不用值班的。
至於之前自己跟她說好的準備跳槽也暫時沒了後續，對方也再也沒有提起過這件事，這好像在無聲的告訴自己，這個東西她也並不是非要不可。
這讓章希乾覺得苦惱。
以前的女伴生氣，送個包送塊表，脾氣再大一點的就找朋友拿個名額請去秀場看個秀，怎麼都能讓對方重新開心起來的。
不過之前主動甩了自己的那個除外。
這麼算來……
章希乾自己都被自己逗樂了，說什麼浪子，說什麼流連花叢，片葉不沾身，結果要是加上趙媛這一回，自己都被甩了兩次了。
現在的時間說晚不晚，章希乾對趙媛還是有那麼一點點了解的，按照對方的習慣，現在應該還沒有入睡。
而從這裡開車過去可能需要一個小時，如果讓對方等一下自己，那說不定還是來得及在今晚見上一麵。
她朋友的事情也解決了，照理說應該不會有更讓對方煩心的事，怎麼想到是一個成功率很高的、適合談話的好時機。
——儘管一天前自己才開車到對方樓下，兩人相顧無言地停留了許久，然後又尷尬離開，沒有獲得實質性的進展。
但也就是這一次宴會，讓章希乾想的更明白了一點。
被掌控是一回事，但自己想不想又是另外一回事。
這一次不能再那樣含糊其詞了。
儘管才過了一天，章希乾卻在此刻無比鮮明的意識到了自己的想法。
廢棄的公園沒什麼人，這個地方是之前城市管理想要建造的一座生態型公園，投資了不少錢，剛開始的時候也十分熱鬨，門房還在這裡斥巨資舉辦了很多活動，就是想要把這一帶的經濟生態都拉起來。
這裡往北就是富人區，上山以後都是獨棟彆墅，然而很多人也是為了躲清閒，選擇在這裡，就是為了離市區遠一些。
因此就算有了商場，招商的也是奢侈大牌，很多人會來樓上吃東西，卻不會在樓下閒逛，而又因為遠離市區，除了之前辦活動的時候，的確也沒有多少人會專門來這個公園。
果然沒過幾年，這種曾經看上去欣欣向榮的公園便也這樣荒廢了。
章希乾記得自己當時跟趙媛提起自己家的事情的時候，順口說了一下位置，當時趙媛第一句脫口而出的就是：“原來你家就在那個曾經看上去很豪華的公園附近啊？”
“我去過兩次，當時覺得沒意思就走了。”她說。
所有人都記得這個公園剛問世時的繁榮，但也都知道它後麵的結局。
就像最常說的那句話一樣，有些東西不是努力就會有結果。
但要是不試一試，誰知道呢？
章希乾仰麵靠在駕駛座的座椅背上，把跑車的天窗打開，又因為天氣的原因，也看不到什麼星星。
但是可能是現在周圍太安靜，章希乾發現自己其實會回憶起很多自己曾經和趙媛在一起相處時的細節，雖然這些細節在當下自己都未曾在意過。
他記得對方說過什麼話，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是什麼表情，尋常時候像安寧的波光粼粼的海麵，在有彆的想法的時候則會看上去平靜，而在海麵之下，實際已經快要刮起風暴。
他也記得對方吃飯時候的樣子，坐在自己副駕駛上淺笑的模樣，以及在自己對麵吃飯的時候麵對各種食物時候的不同表情。
遇到看上去高端但不合她口味的食材，趙媛一般會輕輕挑一下右邊的眉毛，不過表情的變化並不明顯，然後會偷偷看自己一眼，但最後還是會說出來，說自己可能不太喜歡這個味道。
而遇到喜歡的東西，眼睛都會變得亮晶晶的，但也會很快把那一點喜悅給掩蓋住，裝作波瀾不驚的樣子。
這麼一想，趙媛其實很多時候都不會主動讓自己給她買什麼，就算真的跟那些自己所謂的女伴相比，也是非常體麵和懂事的一個。
章希乾想到這裡，忽然醍醐灌頂似的輕笑了一聲。
其實自己並不是真的對對方一無所知，或者也不像趙媛說的那樣，毫無了解。
隻是常被自己忽略了而已。
原來所有事情都是有跡可循的，隻是人在溫水煮青蛙的環境中會常常忽略應該記得的美好，然後有非要把這些美好都當做理所應當，直到快要留不住的時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些碎片都是為自己一點一點丟掉的。
章希乾心裡又生出了之前在宴席上的那一番衝動——或許都不能算得上是衝動，隻是一種遵循本我的決定。
想見她。
現在就想見她。
想看到她的臉，自己的模樣映在對方眼中的表情，或錯愕或猶豫或高興的神色，都是獨一無二的，隻屬於自己的。
彆人都看不到。
不過在這種衝動最終付諸行動的時候，章希乾拿著手機，卻發現不管自己怎麼給對方打電話，好像都在占線中，無法接通。
算了，就算到時候去了對方真的不在也沒關係，章希乾這麼想著，把座椅調好，重新驅車啟動。
不過跟昨天還是有不一樣的。
章希乾回憶著，自己昨天去的時候，整個人的心情是焦急、不安的，就好像那一刻見不到對方就會發生什麼無法逆轉的事情似的，好像也根本無法想其他的事情，而今天好像就完全不同。
他甚至把車裡的藍牙音箱打開，還在等紅燈的間隙換了一組歌單。
是趙媛之前提過一次的樂隊，說實話，是個很小眾的搖滾樂隊，據說樂手和主唱都是兼職的，整個樂隊都是為愛發電。
剛播放第一首就是極其輕鬆的Ciypop風，明明是在深夜，卻仿佛被包裹在不會消失的陽光下，總讓章希乾想起自己在國外時一個人驅車前往三藩市的日子裡。
那時候自己想的沒那麼多，也足夠輕鬆，那一條被陽光浸潤的路好像從來沒有儘頭，隻要自己跟著音樂隨便哼兩句，無論多遠就都能到達目的地。
要不是現在在開車，章希乾現在就想把這個樂隊加進特殊歌單裡麵。
對方喜歡的東西，自己好像也很喜歡。
他這麼想著，就越發覺得心情明朗。
即使在夜色下也仿佛真的沐浴著陽光。
Ciypop抓耳的間奏在車裡響起，讓章希乾忽然覺得，自己剛才在宴席上的那些發言和做的那些事，好像也並不是那麼的不可饒恕。
他本來就是經濟學出身，雖然這些年沒有怎麼在公司待過，但家裡的情況也還算了解。
寧沐秋能做的，他也能做。
他可以同意父親的要求，重新進入公司，開始從零做起接手家業，畢竟自己的確是受了父母的經濟恩惠，總不能真的又拿了好處，又什麼都不做。
但追求一個喜歡的人，也並不算什麼錯事。
章希乾這麼想著，周圍明黃色的路燈好像也變成了陽光，帶著沁人的適宜溫度抖落下來，跟月光一起落在自己的肩膀上。
既然趙媛不接電話，章希乾用車內語音給對方發了一條自己會過去的消息，就又開大了音樂的聲音，讓自己沉浸在這一整張Ciypop的專輯裡。
他聽著歌詞裡的聲音，心裡就已經開始裝滿期待了。
很快，就可以見到她了。
趙媛回到家洗完澡，這次連麵膜都不想貼，就直接癱倒在了沙發上。
困倒是不困，但是有些累。
她打開手機，重新瀏覽著社交平台，才終於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這次不管是哪個平台，下沉市場還是微博這種媒體，這一次是真的反轉了，而那些原本帶著自己的聲音變得安靜，全都被替夏眠平反的聲音所蓋住。
偶爾有幾個嘴硬的，就會有人立刻把當時直播發生的令人後怕的截圖發出來，同時還配上了李強自己的自白。
【我不知道，這種情況下都不是好醫生的話，那世界上還有什麼人是好醫生。】
【那你們就不看病嗎？這件事情說實話，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要是真的讓不好的風氣刮起來，這會讓更多的好醫生寒心。】
【對的，至少我不想讓我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朋友去看病時，遇上的醫生會是因為有過這樣的顧慮，而不願意全身心投入的對象。】
【同意，積點口德吧，要說之前是因為不了解情況，或者被王椋蒙騙了都行，可是現在不管是視頻證據還是人證都在，要是還不承認，是想等什麼呢？就非得帶這波節奏唄？】
現在的大風向基本已經定了，從事實上來說，這才算是一個真正可以稱得上塵埃落定的結局。
趙媛看了一個小時的手機，在除了一些個彆的人數很少的平台，偶爾還有幾個翻不起任何風浪的人會想帶節奏以外，至少有自己的判斷能力的人都已經看清了這件事情的本質。
想起前幾天的擔驚受怕和擔憂自己的憤恨與生氣，現在也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落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