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小馬蘇珊
這個答案幾乎是讓趙媛震驚的。
好像還想去求證什麼,她微微睜大了眼睛:“所以你之前,不管是高中還是大學……”
段清寒用眼神給出了答案。
“一開始是真的沒有興趣,那個時候隻是一心想做的更好,任何事情都是這樣。”
趙媛雖然知道段清寒家裡的大部分事情,可是對他的過去還是一無所知。
於是這樣的一無所知變成了一種探究和好奇,聽的時候也更加認真。
那是自己從來沒有接觸過的另一種人生。
她從來自洽,在自己能理解的價值觀和行動力之內選擇利好自己的,反正在這個世界上都對自己好一點,不是什麼壞事,不過儘管如此,也不代表她不好奇彆人是什麼樣的。
小時候幻想過很多很多長大以後的樣子,隻是她這樣的人如同萬千溪流中最平淡的一縷分支,就算再怎麼想往上走,也不會跨越山河流入海中。
所以,她想知道,原本就誕生於汪洋中的人生會是什麼樣。
段清寒在說起以前的事情時聲音很平靜,而比起曾經的疏離或者客氣,趙媛第一次感受到了一點點親近感。
原來親口說起自己曾經的故事時,就算不會懷念,但隻要有了回想的過程,就仿佛一場短暫的體驗。
而兩人麵前的飯菜基本快吃完了,不過依然冒著熱氣騰騰的煙火氣,也給這一段故事增加了原本不存在的一抹溫馨。
“其實我小的時候沒什麼好說的。”段清寒笑笑,“最開始是家裡人一直請了人照顧我,因為那時候母親身體不好,沒法跟我親自接觸,我是從彆人帶大的,一直到五六歲的時候。”
“我媽媽雖然那個時候在養病,但很怕因為沒有親自關照我,而讓我輸於管教,所以反而在那段時間幾乎受到的教育是完全封閉且極度嚴苛的。什麼餐桌禮儀和待人接物的這種日常交際就不說了,那必須要做到完美無缺一絲不苟的,然後什麼都要學,什麼都要會,那個時候我最喜歡的事物,是一匹叫蘇珊的小馬駒。”
學騎馬這種東西就不是趙媛平民的圈子能接觸到的了,她聽得津津有味:“然後呢?”
“蘇珊小的時候是一匹很漂亮的小黑馬,不過那個時候沒長開,偶爾看上去會有點笨笨的樣子。”
在說到這裡的時候段清寒偶爾會露出一點笑容,像是懷念,“不過蘇珊長大以後就不一樣了,它就是那種標準意義上的駿馬,毛發顏色,線條都是完美的,速度也很快,且能駕馭很多環境,當時有個莊園的莊園主偶然看到了蘇珊,心動得不得了,說什麼都想把蘇珊帶回去,還出了很高的價格。”
“不過都不用等我父母答應,因為蘇珊是不可能跟彆人走的。”
“當時那個人想試著騎一下,結果沒想到剛上去,就差點被甩下來——”段清寒又笑了,“那個人當時還怪我們,說為什麼我騎的時候好好的,什麼事都沒有,怎麼他一上去就不行了?”
“後來也是想到馬實在太認主,再喜歡也沒有用,最後才念念不忘地回去了。”
段清寒說。
“蘇珊其實剛跟我認識的時候脾氣也不好,不過那個時候我永遠不缺的就是耐心,最後它隻會黏著我,也隻相信我。”
“後來到了十來歲的年紀,好像這一路過來依然沒有喘息的機會,我那個時候就幾乎有些自閉,除了把家裡人要求的事情做到最好之外,沒有彆的興趣愛好。”
“我在說這一切的時候,並沒有責怪我父母的意思,因為我的父母也是很優秀的人,就是那個時候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樣做才能我跟他們都開心。他們其實也並不常打罵我,也知道,情緒穩定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所以從小就這麼教我,還好,我現在也繼承到了這一點。”
之前趙媛還覺得為什麼段清寒從認識自己到現在幾乎所有的時候都溫潤有禮,足夠理智,且幾乎也不會有情緒失控的時候。
原來是從小就訓練起來的,像機械一樣的行為習慣。
她對這樣的教育方式無法作出評價,隻是偶爾會想,怪不得,要從段清寒眼裡看到情緒的波動,本來就是一件很少見的事情。
“我那個時候可能一周隻有幾個小時的時間,是屬於我自己的,而所有的這些時間我都會去和蘇珊分享。”
漸漸地,段清寒眼裡也有了懷念的神色,好像看到了童年的那匹小馬駒。
“我跟蘇珊會說很多話,都是悄悄話,其實我那個時候也沒有什麼心事,因為已經忙到快要想不起來,人是會有心事和情緒的。但是我看到蘇珊會開心,我喜歡摸它的鬃毛,它實在是一匹很英俊的馬。”
“它陪我一起長大,馬術課的時候也隻有它跟我最親近。有時候我不在,有人想去試著跟蘇珊交流,它都無法適應,會憤怒地用蹄子蹬地,後麵能發展到就算要修蹄鐵,也得我在身邊。”
“而我這樣子的反常舉動,當然也被我父母發現了。”
“他們發現我除了要的跟彆人的社交之外,幾乎所有的對話都是對著蘇珊的。”
趙媛聽到這裡,心中驀地一驚。
難道接下來發生的就是那種最常見的,不理解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一局麵的父母,粗暴的奪走了孩子最喜歡的朋友,就是為了“糾正”孩子可能未曾察覺的心理疾病。
看見趙媛的表情,段清寒露出一個“放心”的神色:“我父母倒也沒有那麼粗暴。”
“他們沒有立刻就製止我跟蘇珊的見麵,相反會在我跟蘇珊接觸的時候偷偷跟在後麵,想聽一聽,我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會在我不在家的時候找了馴馬師去接觸蘇珊,試圖想從另一方麵來幫我。但是……蘇珊是一匹除了我以外,誰也不認的馬。”
“他們都不知道為什麼一匹馬會有如此大的反應,後來我母親告訴過我全部的過程,他們的確沒有做什麼過激的事情,隻是再第三次找上蘇珊的時候,蘇珊便毫無征兆的突然發狂、應激,然後開始哮喘。”
“我那個時候正好在上法語課,那段時間需要帶著耳機去聽廣播並翻譯,於是我戴著耳機,開始啃著那時候覺得很晦澀的法語,把蘇珊的慘叫和求救都隔絕在外。”
雖然自己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曆,可是段清寒在說自己的事情時就有一種完全剖白一般的真誠,光是聽著,她都覺得心臟開始有點抽痛。
“而且我那個時候,其實就在家裡的另一棟小樓裡。”
段清寒的手指屈起,無意識彎起來,好像想找什麼支點卻沒有找到,“而我學法語的那一個房間,其實是能看到不遠處的馬廄的。”
“我那個時候做什麼都很認真,隻要一開始做,就會進入心流狀態,所以我並沒有聽到不遠處的蘇珊撕裂的呼喊、淒慘的叫聲,以及……”
最後幾個字有點顫抖,他沒能說下去。
但現在段清寒表情看上去還是平靜的。
“我母親當時說,以為隻是馬突然出了什麼意外,又覺得我本來就在家裡麵,到時候過來看看就可以了。但那個意外發生的太快,當我結束學習的時候,蘇珊就已經沒了呼吸。”
“我走到馬廄的時候好像沒什麼感覺,現在沒想起來不是難過,而是一種……麻木?”段清寒像是苦笑了一下,“明明已經沒了呼吸,但我過去的時候,蘇珊的眼睛還是睜開的。就連身體也依然有著溫度。”
“我最後一次摸它的鬃毛,它卻無法再給我回應了。”
趙媛聽得心痛:“段清寒……”
這麼多年陪伴著自己的唯一玩伴死在自己麵前卻無法告彆,她甚至不敢細想那是一種怎樣的痛苦和悲傷。
關鍵是那個時候的段清寒也隻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而已。
“我不是在剖開傷口,隻是在說我以前的故事而已,不用擔心。”他抬起頭,朝趙媛笑了一下。
這個笑容裡帶了點安撫,趙媛就覺得原本有些撥亂的心被感染到,平靜了些許。
“那,後來呢?”
“其實這件事情,我的父母也很愧疚,我的母親甚至哭到有些崩潰,因為不知道該怎麼樣麵對我。事後她很多次想跟我說,她當時隻是以為蘇珊情緒不佳,沒想到會有這麼嚴重的情況,說如果再來一次,一定會把我從閣樓上叫下來,一定會摘下我的耳機,讓我去撫摸從小陪我長到大的馬駒。”
“好像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們不執著於把我培養成一個類似於精密機器一樣的人了,我的母親那個時候常常會問我開不開心,儘管語氣總是帶著一點惶恐和試探,但我知道這是她的努力。”
“我那個時候自己感覺沒有太難過,不過現在回頭想想,其實還是應該恢複了很久。”
“因為我有一段時間幾乎不太和人交流了,在完成所有的任務後,就會一個人走到空空如也的馬廄,看著蘇珊以前在的地方發呆。隻是不再說話了。”
“我的父親見不得我的母親因為我而變成那樣,可是又狠不下心來責備我,最後他乾脆選擇了逃避。”
趙媛:“……逃避?”
“逃避的意思就是,假裝隻看得到我母親崩潰的情緒,至於我,他時常會避開我的眼睛,有時候也很難笑出來。”
“其實我後麵也想,我並不是真的想要一成不變,隻是那樣的定式已經形成了十幾年,好像不太好改掉了。但是多讀書總會讓我知道一些外麵的世界,後麵我母親情緒稍微好轉之後開始重新試著與我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