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
還好段清寒很快就回神，移開了視線，隨口說道。
趙媛倒也不傻，還是看出來了段清寒剛剛走神，可能是因為自己盯著大屏海報太久。
不過想了想，她甚至都不確定段清寒認不認識這個明星，畢竟從段清寒的視角來看，像娛樂圈這種跟他關係不大的產業，似乎應該不太有興趣才對。
因此趙媛還以為他隻是誤解了自己為什麼要盯著那個東西看，於是想了想還解釋道“這個啊，這個就是我跟你說的，我們綜藝裡麵突然空降的那個觀察室的新嘉賓，人氣特彆高，現在一看果然如此，沒想到線下都能遇到這種打卡的粉絲。”
“所以我現在都不太明白為什麼這麼大的咖位，居然會參加這種不上星的網綜，難道說還是投資給的太多了？”
“……”
段清寒深吸一口氣“不會。”
畢竟後麵都是自己全權出資，所以段清寒還是知道錢大概花到了哪些地方。
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寧紀澤會來這個節目，他雖然對明星不太了解，但是魏之霖也跟自己說過，寧紀澤是不符合他們對於這檔綜藝的定位的。
請這個人的錢，他們公司有，但不會為了這個小綜藝去投入那麼大的資金，請寧紀澤這種咖位的明星。
當時段清寒沒放在心上，隻是告訴他們，按照自己想請的請就行了，可是沒想到後麵居然是寧紀澤主動要求的，而且收費並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麼高。
當然了，寧紀澤跟他們說的理由也很充分，也是跟自己的創作和下一部電影有關的，說是需要這樣類似的經驗和眼界，想要自己來體驗一下。
畢竟不管怎麼說，寧紀澤願意屈尊前來這樣的小綜藝，怎麼看都是他們賺，因此後麵段清寒也默許了這個方案。
事實上的確跟他們想的那樣，寧紀澤來了之後，口碑和熱度直接更上一層樓，雖然之前段清寒投資的時候也沒想著真的能回多少本，但從收到的反響和回報來看都很不錯。
從商人的角度上來看，寧紀澤的加入對於這個項目來說當然是成功的。
但是……
其實段清寒心裡麵也有一些隱秘的想法，隻是自己也不願意承認罷了。
就算現在他怎麼催眠自己現在的項目比想的要賺錢，可問題是他本來就不是為了掙錢才會去做這個決定的。
而現在趙媛問起，他也隻能順著對方的話說下去了。
可能是剛才段清寒下意識的情況下語速太快，趙媛察覺到什麼似的停頓了一下“你怎麼知道不會，你認識他？”
不過還沒等到段清寒反應，趙媛自己就先搖搖頭“也不對啊，我記得你這個樣子，看上去好像也跟對方是陌生人的樣子。”
事到如此，段清寒也隻能順著說了“不是說他的背景並不需要跟錢掛鉤嗎？可能也並不是因為投資才來的吧。”
趙媛點點頭“也是。”
“算了，他們這種不缺錢的文藝工作者的心思我們還是想不通，就不用去猜了。”
趙媛也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就姑且當做對方是真的想要了解一下所謂的醫院生活吧。”
段清寒第一次有一種如釋重負的心虛感，見趙媛不再懷疑自己也鬆了一口氣“嗯。”
不過可能也是因為剛剛的對話，他忽然想到一些什麼……
對方好像姓寧？
總不可能是……？
這個姓氏，傳言家裡背景實力雄厚……
總不可能是他想的那個吧。
趙媛看到段清寒好像在思考著什麼“怎麼了？”
段清寒搖頭回神“沒什麼。”
“走吧。”
他們的目的地離這邊不遠，坐地鐵隻要幾站路就到了。
在中途的時候地鐵經過了一個大站，原本還有空坐的地鐵一下子就擠滿了人。
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年人，花白了頭發，步履蹣跚地攙扶著扶手走過來。
趙媛都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見旁邊的段清寒已經站了起來。
老人愣了一下，擺了擺手“小夥子沒關係的，你們坐就行。”
段清寒在這個時候展現出了他無人能敵的一麵，那就是明明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是客客氣氣的，但是又足夠讓人無法拒絕。
極致的禮貌和紳士，加上外表和氣質，剛上車的老人也展露出了慈祥的笑容，還覺得不好意思起來“我身體還挺好的，本來上車就是先來後到嘛，你們坐就行，多不好意思……”
段清寒露出笑容“我們過兩站就下了。您先坐吧。”
那個老人家最後還是拗不過，才一步一步跟著坐下來。
剛上車的人太多，也保不齊等會兒還有需要讓座的老幼病殘，更何況段清寒都站起來了，趙媛也不想一個人單獨坐著了，單車也站起來跟段清寒握住同一個扶手。
剛才被他們讓座的老人此刻笑眯眯的看著他們兩個“真是好孩子。”
其實趙媛在醫院待過這麼久，不乏有各種各樣的病人誇過自己，也有老年一輩的患者說過自己好孩子。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跟段清寒站在一起就莫名有一種羞赧，她眨了眨眼睛，努力讓自己鎮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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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奇怪，明明自己今天下午去段清寒公司的時候都沒什麼感覺。
大概是剛剛被段清寒讓坐的這個阿姨非常滿意他，因此即使在坐下之後還是忍不住盯他們兩個人看，然後時不時露出非常滿意的讚歎的笑容。
雖然這樣形容不太恰當，但是趙媛總覺得自己好像突然身處菜市場。
“小夥子，你們打算去哪兒呀？”
果然在看了幾眼之後，老阿姨還是忍不住開口提問。
“去旁邊的直營店裡麵買一些餐具。”
段清寒說道。
“哦哦，那家呀，那家我女兒也去過，很好很好。”
阿姨聊著無關緊要的話題，雖然聽著像廢話，但是倒也不太尷尬。
隻不過下一句……
阿姨笑眯眯的“也對，這種店特彆適合你們這種小夫妻去買，慢慢逛。”
趙媛簡直想把頭埋進扶手裡麵，直接就地消失“…………”
現在這個時候好像否認也不太好，萬一否認的話，還有更多要問的問題，還不如就將就這樣讓她誤會算了。
很顯然，段清寒跟自己是一個想法，因此隻是淺笑了一下，並沒有作答。
而這個微笑在阿姨看來更是歡喜，甚至打開話匣子似的繼續朝著這個話題發散“看你們小兩口這樣，應該剛結婚不久吧，阿姨就喜歡你們這樣的好孩子，又聽話，模樣又標致，還是年輕人好，不像我家那個老頭子，也不能陪我什麼了，整天就知道繡花，做點針線活……”
趙媛見對方終於說了一個彆的話題，打算立馬順著跟過去，避免再拐回自己跟段清寒身上，更何況阿姨提出的話題，也比較讓她感興趣“阿姨，您的老伴兒還會做針線活呢，真少見。”
“可不是麼，每天早上吃完早飯什麼都不做，眼鏡一戴就開始找一個地方乾起來了。”
老阿姨笑眯眯的說著，雖然聽上去是在抱怨，可是對方的語氣裡並沒有抱怨的成分，反而是帶著一種娓娓道來的敘述感。
“而且圖樣都是一模一樣的，這兩天繡個鯉魚，可能過一兩天就要繡個鳳凰了，然後新的一個月一到，又開始繡新的鯉魚和新的鳳凰……”
“我們家這幾個圖案都能堆好多了。”
趙媛聽的也有些好奇了“你老伴繡的圖案是什麼樣？”
阿姨似乎很喜歡趙媛這個話題，因此她提起來之後，興衝衝地把手機從一個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刺繡袋子裡掏出來，展示給他們看“基本都是這幾個樣式。”
彆說，這幾個圖樣都繡得蠻精致的。
不管是鯉魚還是鳳凰都栩栩如生，而且每一筆看出來都已經繡過千百次，連落點都幾乎一樣。
如果不是阿姨說這是每天她老伴現繡的，可能趙媛都會懷疑是不是機器刺繡。
趙媛看的那一串圖案有些驚歎“您老伴兒手藝真好。”
“可不是，再怎麼說也都繡了快十年了，我女兒還專門把一個房間騰出來放這些東西呢。”
“這麼多，那阿姨有沒有想過把您老伴的這些繡樣拿去做彆的？或者是出售補貼家用也行……”
沒想到這一次阿姨沉浸地笑了笑。
“雖然每天他都在刺繡，但是他也隻會做這兩個圖樣。”
對方說著，眼神裡已經染上了一些懷念，“而且也不會其他的步驟，就隻知道繡這兩個樣子。”
趙媛忽然察覺到，可能中間有什麼隱情。
但這種話題一般也隻能對方自己開口，因此就算有些好奇，她也不會主動問出來，隻是重複剛才阿姨的話“所以您的老伴兒……繡了這些繡了快十年了？”
“是啊……”阿姨聲音放緩了一點，悠悠的說道，“從他患上老年癡呆症開始。患病幾年，就做了幾年。”
趙媛怔了一下。
但可能是自己之前就有所猜想，所以在聽到這個答案的時候並沒有太意外。
“這幾個繡樣是他當年追求我的時候做的，其實我也不需要他做的多好，隻是那個時候我年輕，又有點任性，本來也隻是開玩笑的跟他說，如果把繡樣做得很好，我就願意嫁給他。”
“他當年可是在我們村裡小有名氣的富家少爺，我那時隻是隨著母親去他們宅子裡討個活路，他住主院，我就隻能住在旁邊的小平房裡。”
在說起這些往事的時候，對方的眼睛好像亮了起來。
她的回憶不是祥林嫂式的喋喋不休，而是如同潺潺流水一般溫和細潤，明明隻有寥寥數語，卻仿佛真的有畫麵，把那個年代的往事緩緩展現出來。
趙媛想，可能這就是有情緒鏈接的區彆吧。
在提起她的老伴時，阿姨的聲音好像都會不自覺的放軟一點，回憶的時候聲音也很輕，像是生怕打擾到那些年的畫麵，吹皺曾經的一池春水。
“我最開始跟我母親一起住在旁邊的小平房裡，不過挨著圍牆，而且離豬圈也不遠，基本上隻能剛剛容得下我們兩個人放一張床，天不亮的時候就會被雞吵醒，然後又在伴隨著家畜氣味的棚子附近醒來，就開始幫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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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母親手腳麻利也懂事，我那個時候也算伶俐，後麵我老伴兒他家裡麵有了變故之後，就隻剩他那一棟宅子，因此所有長工也就隻有我跟我母親留了下來，後來鬨饑荒，我母親一個人走丟了，我怎麼找也找不回來，他就硬要我一定要留在他家，然後說什麼也不聽父母的，就要跟我一起。”
“其實我也知道那個時候的自己是沒有什麼任性的資本的，所以與其說是任性，不如說是想要找點借口，讓他知難而退，所以我當時就說，你看我手這麼伶俐，不去他家總歸還有彆的地方可去，除非他真的能繡一對鯉魚和鳳凰給我，我就答應留下來。”
趙媛的聲音聽上去也不自覺的放輕了“所以……”
其實她不是不知道阿爾茲海默症相關的情況。
隻是一時間作為醫生的自己，卻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因為現在坐在自己麵前的人並不是什麼病人，隻是一個萍水相逢的路人，可能在自己跟段清寒下了一站之後，就再也不會遇見，而他們此刻居然在這樣的擁擠的地鐵車廂裡聽著她說著以前的故事。
即使如此，即便是這樣的故事，她卻依然想知道後續。
“阿姨，您說他大概這樣十年了？”趙媛最後隻能選最好的切入點開口。
“其實一開始隻是有一些分不清時間，當時以為隻是他年紀大的比較恍惚，也會提醒他，後麵發現他好像越來越容易忘記事情，尤其是越近發生的事情就越容易不記得，可是卻能回憶起來很久遠的往事。”
趙媛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這基本就跟阿爾茲海默症的典型症狀差不多了。
其實阿爾茲海默症在國內已經非常多，而且還有家族遺傳傾向，很多時候也就是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小事開始的，然後慢慢忘記最近的事情，直到後麵連之前發生過的事情都不會記得。
一般這種時候去檢查，除了磁共振能顯示大腦萎縮的情況之外，基本上也看不出什麼。
有的人剛得這樣的病的時候，身體反而會不錯，甚至在漫長的周期裡都看不出多少異常，隻是很多時候往往會終結於一次普通的感冒或者一次著涼或者摔倒。
關鍵是這樣的萎縮也是不可逆的，基本上也沒有什麼很好的治療措施。
果然阿姨下一秒就跟著繼續說道“其實當時我們是有這樣的預料的，然後去醫院看了之後果然如此。”
“一開始他自己知道自己得了這樣的病還會很自責，會幫我們做很多事情，但是越焦慮反而就越沒有辦法。到了後麵他甚至會忘了自己在焦慮也忘了很多很多事情，到後來連女兒也不認得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趙媛偏頭看了一眼旁邊的段清寒。
對方的目光很專注，也聽得很認真。
“也彆怪阿姨話多，可能看到你們這樣子才讓我想起以前的事情。”
地鐵在前麵一站停下，周圍重新變得嘈雜。
“一開始是忘記一些小事，然後忘記最近的事情，然後就會不停的拉著我們說以前的事情，好像自己陷入到了他年輕的時候。他年輕的時候啊……”
說到這裡的時候，對方好像回憶起什麼，又笑了一下。
“他畢竟好好上過學，念過書，有的時候跟我開一些玩笑，我都還沒反應過來，但是他好像也不生氣，還要一點一點跟我解釋，小心翼翼的，誰能想得到，我小時候隻是跟著母親去他家的呢。”
阿姨的聲音不是很大，不過正好是趙媛跟他們能聽清的距離。
“後麵他就開始教我念書，最開始看不懂，就用帶著圖片的書，一點一點教，後麵條件好了一點，又開始用黑白電視帶我看名著，不過……”阿姨笑得很和藹，有一些不好意思，“可能我不是那塊料吧，雖然看得明白了一點，但還是不是很懂，不過至少能知道他跟我開的一些玩笑是什麼意思了，能跟得上他了。”
趙媛愣了一下，雖然這句話說起來好像很稀鬆平常，但好像是一個很漫長的時間過程。
果然對方說道“沒想到這麼一學，跟著他學，就學了幾十年。”
“從帶著圖畫的入門書，到後麵的黑白電視，後麵條件越來越好了，能接觸的東西越來越多了，他甚至主動去學了怎麼操作電腦，二十幾年前開始學習怎麼打字，後來我們兩個開始笨拙地去玩打字遊戲……”
其實聽得出來阿姨的話是很有邏輯很有條理的，不難看出，每段回憶對她來說都至關重要。
聽到打字遊戲的時候，趙媛自己都有點懷念了，還跟著笑了一下“那個遊戲我們小學的時候也玩過，那時候電腦還不是很先進，上電腦課的時候就會跟著老師一起去玩打字遊戲。”
沒想到那個時候的他們就已經開始熟悉了。
雖然沒有見過，也不知道對方長什麼模樣，可是趙媛已經從對方的描述中腦補出了一個完整的，鮮活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