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緒若不設法排解,便生心結。心結即生,長久必成執念。執念起,心魔具,是修行大忌。”
秦陽昇最憂心的,莫過於秦鈺因執念而生心魔,在之後的路上被心魔蠱惑,“唉,我養了這麼久的徒兒,要是被心魔帶偏了,為師怕是夜半夢回時,都要感到惋惜難過了。”
前一刻還正經嚴肅的教導,到了後一句卻突轉為半真半裝的哀歎,叫秦鈺心下一鬆的同時,也不免在暖心裡生出些哭笑不得。
“師尊先前不是還在勸徒兒,不可將心緒積壓於心,催生執念?”
有意轉移話題,緩和氣氛,秦鈺借著秦陽昇的話,學著輕快的語調打趣,“師尊如此言說,豈非是為徒兒樹立錯誤的榜樣?”
秦陽昇看了他一眼,歎息著搖頭,“徒兒啊,你還是沒明白。為師這是給你打樣,心裡有什麼想法,就要坦率地說出來。”
“你瞧,為師這不就坦直告訴你,如果你因太過執著於修為,生出執念,被心魔蠱惑而落入歧途,是會令為師傷心難過的。”
相同的事,秦陽昇以截然不同的觀點,將先前的話做了例子向秦鈺坦言,“如此,當你真走到那一步,為師多少能因為曾勸過你而少幾分愧疚,隨後便可以‘言儘於此,未來如何都是自身的造化’,來揭過這道傷疤。”
“可惜歸可惜,這份可惜,卻並不會困住我的前路。”
眸光微閃,秦鈺抬眼看向對麵的人,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喃喃詢問,“隻是……可惜嗎?”
“若你誤入歧途,自然隻剩可惜。”
秦陽昇知道此刻或許該說點好聽的,卻並不掩飾自身的薄情,“你的性命為我所留,我自該負起責任。如果世間因你受累,我除了一聲可惜,彆無他法。”
利弊後果攤得明顯,秦陽昇眉眼間不見偏移猶豫,是無聲地宣說,底線所在。
定定看了對麵人許久,秦鈺卻是忽地垂首一笑,心境霎空,“師尊大愛世人,道心清明,確是徒兒著相自困了。”
一聲輕歎,化解麵上冷硬,微蹙的眉心眼尾低垂,悲愐的心柔化薄情的顏,“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視平萬物,而不加乾涉,無情亦有情。我並無那般公正的心,但……力之在握,責之在肩。”
“阿鈺,不是為師愛世人,而是若無慈愐扶弱之心,將是萬靈劫數。”
狐眸沉沉,憂思愁緒裡又見猶疑,卻本心不移,“我受先者悲愐而存活得道,亦該承接先者責任,護世間無辜受累者。你不是著相,是將自己逼得太緊了。”
“與人相交,在於將心比心。可是阿鈺,你太過在意自己的修為,而不願讓人走進你的心,以為在自己做得足夠好之前,不足以與人交心。”
抬手輕撫秦鈺發頂,秦陽昇拭去他發間落葉,“可這世上並無十全十美之事,你要允許自己犯錯,允許自己不堪,也允許彆人看見你的不堪,才能堪破自己不堪的境遇,尋得真正的超脫之路。”
“在你鑄下無可挽回的大錯前,你,亦在你所說的,世人之列。”
四目相對,秦陽昇眉眼疏淡,言辭真切,“如果可以,為師希望,你永遠在世人之列。”
可未來難料,前途更是處處變數。
秦鈺輕易從秦陽昇的神色裡,讀懂了他對未來的擔憂。
秦陽昇精通卜道,甚至當初決定救下秦鈺時,還特意起一卦論定禍福。
秦鈺知曉自身的身份,是極不安定的因素,這“世人”之一,他現在當得,日後,卻未可知。
可也正如秦陽昇從前所說,人之禍福,前途未來,皆無定數,並非僅他如此。
隻是因他能力更高過尋常人,所以格外惹自家師尊憂心。
他或許該感到幸運,有人在汲汲營營,為他爭取一個可位於“世人”之列的機會,而非為他未定但存禍的未來,將他抹殺在當前,以絕後患。
事在人為。
他的師尊,信人勝過相信他所熱衷的卜術卦象。
他並不順其自然,而信人可改命,自然做不到,視萬物為芻狗的絕對公正。
絕對的開誠布公,有情無情的言語,一掃心中沉鬱。
秦鈺恍惚悟到了自家師尊所說的,偶爾糊塗。
愛憎恩怨太過分明,積壓的情緒會成為駱駝背上的稻草,不知道什麼時候的哪一樁情仇,就會成為壓倒自己的最後一根稻草。
不如糊塗,含混可以含混的,卸下背上的負累,才能有餘力,有空間,去負擔起更有價值的。
無法匹配地位的修為,使他有愧;無以償還的恩情,使他處處包攬,意圖償清所有;不願言說的不甘,讓他卻步人前,隻能望著他人的背影急急追趕……
太多的太多,原來隻是,想的太多。
何不糊塗?隻重當下,隻追趕自己的腳步,接受他人的恩情,再於日後有能之時,延至他人。
心思百轉,秦鈺心境漸明,垂眸揖手,一謝點撥,“多謝師尊教誨,徒兒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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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秦鈺心態有所轉變,秦陽昇眉宇鬆緩,長臂一抻,又複閒散,“既如此,允你三天假,閉關鞏固境界。三日後,聽風小築,要看的賬冊,為師都給你留著。還有不日將要舉行的拜師大典,我們乾元峰要負責的事項,就由徒兒操勞,全權負責了。”
剛有所悟的秦鈺,突然聽得秦陽昇推脫事務,正要習慣性應下時,卻是眉目一轉,垂首搖頭,“師尊,您器重徒兒,大可不必用這種方式來告知徒兒。”
“如您所言,您可以直接告訴徒兒,您對我的重視。”
舍了心中負累,疏離的恭敬便有了人情味,秦鈺言辭有禮,話意卻是婉拒,“牛馬尚有休息時,徒兒卻是有好久不曾有過假期。如今剛剛有所精進,請容徒兒向師尊告假,請師尊準許徒兒閉關一月。”
不等秦陽昇拒絕,秦鈺已是揖手再拜,“如師叔先前所言,師尊境界已臻頂峰,不可再將心思放在修行上,以免毫無準備時,觸及界限。徒兒閉關這些天,乾元峰一應事務,以及內門弟子管理,就有勞師尊了。”
像是要在一夕之間,將從前受的累,在今朝一並討回來,秦鈺抬首又打斷秦陽昇還沒出口的話,“師尊大可放心插手相應事務,徒兒閉關前,會先同三師弟、四師妹、五師弟他們說好,不會乾預師尊做事的。”
想當甩手掌櫃的秦陽昇被一句句堵得沒能有插嘴的機會,等秦鈺終於閉嘴,卻是已經將閉關的事直接敲定,不給他拒絕的機會。
甚至,他還絕了自己找其他徒弟幫忙的想法。
秦陽昇嘴張開又閉上,麵色幾變,突然有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感覺。
自己想讓他想通的,好像不是這方麵的事情。
可秦鈺不管他的糾結遲疑,說完就起身告辭,下了一劍峰,往彙寶妙界找大長老,說定閉關之後,乾元峰的事由秦陽昇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