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救你?”
拂曉一副“這竟然也叫問題”的驚奇口吻,左右將秦鈺看了一遍,“裝什麼糊塗呢?我那是想救你嗎?我那是想跑跑不掉。本已收斂氣息假裝自己不存在,誰知道會突然被天威逼出化形劫,勾動你的天劫產生異變。”
“不過被迫為你擋下一劫。”
懸於虛空,拂曉晃悠著,老神在在的悠閒語氣,似乎一點兒都不在乎秦鈺的心情,“我跟你抱怨那麼多年,你都當廢話,左耳進,右耳出呢?”
顯然,那些廢話,秦鈺確實沒往心裡記,但並不意味著他不知道拂曉對此的怨念,以及拂曉當年救他是出於被迫。
與其說是救他,倒不如說是被他牽連。
他沒將那些抱怨記在心裡,那些抱怨卻無形間影響了他的心性,讓他在麵對拂曉時,總是放低幾分身段,長久的歉疚,漸漸衍生為自卑自厭。
拂曉知道自己有些過分,也從秦鈺屢次想以自身性命償還於他,及一些認為自己本不該存在於世所以更不在乎自身性命的言行裡,知道秦鈺的心理狀態出了些問題。
但他沒有提醒秦鈺,偶爾暗示兩句,也不過是被他有些自以為是的償還鬨得煩了,出言訓斥而已。
秦鈺的愧疚對他而言,是唆使秦鈺為自己辦事的最好保障。
隻要秦鈺一日覺得他有愧於自己,就不會輕易拒絕自己的所有提議。
不如說,他其實有刻意助長秦鈺的自棄傾向。
隻是這傾向雖然有利於讓秦鈺聽話,但也會促使他走向自毀。
明知問題的答案,卻仍將問題問出口,不過是最後的掙紮,想有個人告訴他,他也可以好好活著,哪怕是為了利用,哪怕是一場披著美夢外皮的欺騙。
將要跌落黑暗前,向生的本能總是促使人找尋最後一點希望,而無端地放棄理性的思考,為了那點希望,連明知的陷阱也願一腳踏入。
這是相當危險的事。
拂曉當然知道這時候該說什麼,才能讓他低落的心情好轉,可卻偏偏要做那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毫不留情地揭穿他渴求的假象,尖銳地擺出現實。
心緒翻湧,靈魂間的彼此聯係,輕易探知到了那人的失落淒惶,卻將自身的情緒封鎖得緊密,不允許他探查分毫,更加重了那人的不安,卻又莫名讓他生出點不滅的期望。
或者該說,是不願也不敢放棄的渴盼。
“那後來呢?”
秦鈺不甘心,也不願承認,緊迫地舍掉這個答案,追問起之後,“當初是被迫,後來又為什麼要幫我?引氣入體時,你尚在沉睡,卻在我走火入魔,心緒難平時,以自身的力量助我度過難關。”
“那是你救我的第二次。”
雖然當時有秦陽昇護法,他不一定會因為走火入魔而死,但後來的修行路必然不會那般順利。
而且,意識在沉睡之中,意味著那完全是拂曉無意識的保護。
第一次的相救,他不願承認,要當成迫不得已的意外,那這第二次呢?
“除了引氣入體之時,後來時時的回應,讓我克服難關的相助,還有築基天劫那次,你第三次救我。”
天劫之中,那是連秦陽昇都不好插手的時機,能救他的,隻有自己或拂曉。
他意識受製,如果不是拂曉喚醒了他,隻怕築基那日,就已經殞命。
那一次,拂曉的魂體受損嚴重,整個魂體都小了一圈,意識剛清醒了點就再次陷入了沉睡。
那日他如果後來守不住心神,是可能控製不住靈魂將拂曉的殘魂吸納,用於自身的修複的。
算得上舍命相救。
“還有……”
“哈,難為你記那麼清楚,但你怎麼就能肯定,我都是為了救你呢?”
打斷秦鈺對往事的細數,拂曉輕諷一笑,“你我神魂相連,生機相依,你死,我亦無生。你要將這當成我對你的救命之恩,向我償還這些恩情,我自然不會拒絕。但我向來有話直說,我得跟你坦白了,免得你日後從彆處得知了真相,又要來找我討回這些償還。”
話音微頓,拂曉的話裡帶了戲謔,“雖說按你的性格,將好處要回去大概不可能,但難保你不會像今日這樣,聽了真相受不了,自己躲起來哭鼻子。害得我,又得多消化些不必要的情緒。”
“我沒哭……”
“誒!”
秦鈺的反駁剛開口,就被拂曉打斷,“眼淚不一定非得從眼裡往外流,有人的眼淚是會流回心裡的。你跟我說不了謊,你知不知道你的哭聲,已經吵到我的靈魂了?”
分不清是調侃還是嘲諷,秦鈺沉默著,克製地將無意間融入靈魂力量裡的情緒抽離,卻又換來拂曉一聲輕嘲。
“怎麼,眼淚擦乾了,就能清了心裡的苦楚?”
拂曉明知秦鈺這時候跟自己提往事,想要的不過是個安慰,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他的期望,“你不想聽,我也得坦白告訴你。幫你,救你,不過是因為你我生死相連,榮辱與共。我幫的,救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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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尖抽痛,沉悶鬱氣堆積在胸腔間,壓得人喘不過氣,喉頭滾動著咽下無以言說的苦楚,每一次吞咽,都似有利刃割喉。
原來,所有的一切,都不過一廂情願。
被一直以來所依賴的人親自撕開美好假象,讓鑽了死胡同的人,失了理性思考的能力,被識海深處的怨念攥了心神,淒惶自苦裡怨懟自厭驟起,帶著無言的怒,衝撞心房,傾瀉向眼前人。
“既如此,你走啊!”
從前最怕、最在意的事,在此刻因悲傷生怒,不經思考地脫口,“你早該轉生,早就可以走,留下做什麼?既然你一點都不在乎,還說什麼不會為了身軀而奪我生機?既然那麼委屈,那麼勉強,何必與我共生?又何必要我活著?”
“既然我本就不該存在,那就滾啊,滾回你該回去的地方。這一線生機,我還你,你能活,他們也不必為我這個不該存在的邪物而費神。”
急促語速,陷入自困的人近乎咆哮地宣泄心中情緒,“百利無害的事,你動手啊!”
“是啊,我早該走了。”
不同於秦鈺的怒氣衝衝,平素最是愛計較耍脾氣的人,此刻卻是鎮定沉靜異常,狀似疑問的話,卻好似已經有了答案的陳述,“我早該轉生走的,趁我還是妖魂時,或者奪了你的身。”
意有所指的話讓秦鈺怒火微頓,腦子下意識地思考拂曉話裡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