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不夜城向東北方看,能看到天穹和雲朵中央有一片錐形的遼闊土地,沒有人知道這片土地為何可以倒著懸掛在天上,它仿佛隨著邊境戰場的出現而出現,作為三族邊境的交接點,永遠懸浮於天邊。
隻要看見過倒懸天下方的深坑,人們都會覺得倒懸天這樣的天地奇觀是人為形成的,遼闊土地的正下方如同菜園中被挖走蘿卜留下的深坑,棱角分明的坑洞邊緣顯然不是天然形成的,可是無論是哪族的至強者來到此處,都從未發現過此地的端倪。
這裡的大道之力有些紊亂,這是他們公認的答案,也是不是答案的答案。
想進入倒懸天有兩種方法,如果實力足夠,完全可以憑借騰空手段飛躍上去,但顯然普通人並沒有這樣的實力,邊境的戰士也並非都具備騰空的境界,因此有人發現了更為簡單的第二種方法——站在倒懸天下方的深坑邊緣,然後朝裡麵走去。
彆擔心會摔倒,因為當腳邁出的一瞬間,腳下的空無立刻會被倒懸天的土壤所取代。
不過很多強者寧願費些力氣也要靠自己飛上去,主要原因就是所有通過第二種方法進入倒懸天的人,其落腳點永遠在倒懸天城牆三十裡外,無論是一個人還是一支軍隊。
就好像一個被設計好出發點和落腳點的傳送陣,方便攻城的同時也方便守城。
“兄弟,你也活下來了?”倒懸天城外,神族熙熙攘攘的隊伍中,一個黑甲戰士手搭上了他身邊戰士的肩膀,可以看出,這名戰士剛剛浴血奮戰過,黑色的甲胄上浸滿了鮮血,甚至被挑穿的肋甲上還掛著不知道是誰的半截腸子。
這是一支剛剛從跑馬城趕回來的軍隊。
“活著有什麼用,隊伍其他人都死了。”黑甲後麵傳來的聲音很清澈,年紀不大,但黑甲戰士還是聽出了他平靜聲音中壓抑的怒火和悲傷。
“活著有什麼用?活著當然他媽有用!”黑甲戰士哈哈一笑,將自己的頭盔摘了下來,露出了有些發白的虯髯和帶著些許皺紋的臉,中年男人笑嗬嗬地拍了拍青年的後背,似乎是力量大了些,青年向前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哎呦,對不起對不起,我下手太重了!”男人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雖說都是一個城的,但相互不認識的太多了,我叫庫德,小兄弟你叫什麼?”
“安迪。”
“嘖嘖,安迪小兄弟,我知道你現在心情很低落,因為我和你一樣,十個人就我一個活下來了。”庫德眨眨眼睛,“說來慚愧,本來我們是十個人一起衝鋒的,但我衝得最慢,等大家都開始戰鬥了我才趕到……”
“說起來,我也是個災星,本來隊伍九個人廝殺地好好的,不說能殺多少人,起碼不會死,但誰曾想,因為我實力最弱,所以敵人都盯上我了……一番衝殺下來,跟我同帳的戰友都因為保護我而戰死,我這個罪魁禍首卻不知道為啥活了下來……”
“看你這樣子,估計也是被戰友們保下來的。”庫得笑著仰起頭,但青年仍然看到他眼角閃爍的晶瑩,“其實咱們本來就是爛命一條,根本不值得活下去,犧牲在戰場時反而是最好的歸宿。但是,當你的戰友因為你而死的時候,你的這條命就有價值了……”
“你不為自己活著,也總得替那些為你而死的戰友活下去不是?”
名為安迪的青年身體一震,緩緩地點點頭。
“這就對了!”庫德不留痕跡地擦擦眼睛,“邊境就是苦,媽的風沙太大了……”
很快,殘軍來到了倒懸天的城門口,在領隊的千夫長和守城的戰士簡單溝通後,鬆散的鋼索立刻繃得筆直,那巨大的鉤子也慢慢豎了起來,將城門的上方鉤住,萬斤重的肉石城門被緩緩拉起,殘軍們快速進城後,身後便傳來城門重重落地的聲響。
“安迪小兄弟,彆回你自己的軍帳了,到我這邊來吧!”殘軍進城後,開始各自回到自己的軍帳,庫德看著孤身一人的安迪,連忙招招手,“彆覺得不好意思,反正我們軍帳也就剩我一個人……”
庫德臉上雖然帶著笑,但青年卻捕捉到了他眼中莫大的悲哀,他不再猶豫,點點頭跟上了庫德。
“哎呀,真想不到我們這裡還能來客人!”撩起帳簾,庫德將青年迎了進去,軍帳中有些淩亂,庫德簡單地收拾了收拾,勉強騰出了個兩個人能坐開的空間,笑嗬嗬地讓青年坐下,青年坐下後,摘掉了甲胄和頭盔。
“看你這樣子,夠年輕的啊!”庫德笑嗬嗬地打量著青年,“會喝酒嗎?”
青年一愣,點點頭。
“是不是挺震驚,軍營裡咋能喝酒?”庫德麻利地從地上站起來,貓著腰,從軍帳最裡麵的那個鋪位一頓翻找,等他把被子褥子都掀了個遍卻什麼也沒找到時,臉上似乎有些掛不住了,但很快他的手碰到了枕頭,掂了掂,頓時喜上眉梢。
“哪個軍帳敢說沒點違禁品?”庫德笑嗬嗬地將枕頭撕開,裡麵露出看似極為廉價的葡萄酒,軍營中沒有杯子,庫德顯然也不需要杯子,他從帳口大鍋旁抓來兩隻碗,小心翼翼地每個碗倒了三四口酒,遞給了青年。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麵精彩內容!
青年沒有喝,庫德卻一小口一小口抿了起來。無論是成色還是酒香,青年都明白這酒並不是好酒,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神族中修煉者中最廉價的酒,可就是這樣的酒,卻讓庫德喝上了頭。
“盧克,你小子就摳門吧,媽的平時說喝你一口酒跟掐你媳婦一把似的,死活都不肯……他媽的這下好了,你小子被魔族捅成了爛泥,你的酒不還得便宜我?”
“法捷斯,你他媽也是,訓練的時候不是一直笑話我,說我廢物,說我上戰場就會被長槍挑死,被刀砍死,你還說這麼廢物的我肯定沒人去救,巴不得我趕緊去死然後換個人頂替我……媽的不是說好了嗎,你小子沒種,誰他媽讓你救我了!”
“什長……去你媽的什長,平時沒少給我們加練,你他媽打我罵我……我也知道你他媽不喜歡我,認為我拖累了進度,那開戰的時候你他媽放棄我多好啊,讓我他媽死在戰場上多好啊!”
“騰空境……騰空境後期啊,你得修煉多久,付出多少心血才能爬到這一步?就他媽為了我這個廢物,你非要替我擋一槍……這下好了,你他媽的成英雄,死了之後瀟灑去了,讓我一個人怎麼辦啊!”
“我庫德,欠你們的啊……”
勉強沒過碗底的酒,卻生生被庫德喝了九口,他每喝一口,就要數落戰友們的不是,他咒罵著,他怨恨著,他流下了眼淚。
其實他是個很內向的人,不然也不會在隊伍中受到排擠。在軍隊中,他其實並不想和這個青年打招呼,也並不想邀請青年進入軍帳。
可他知道,自己一個人,是回不了曾經十個人的軍帳的。
多一個人,庫德似乎就回到了那充滿著男人汗臭味和怒罵聲的軍帳。
庫德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拎著酒瓶子來到了軍帳外。戰前時,軍帳外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但死了這麼多人,幾乎沒有人願意再走出來,他跪在地上,依次將瓶中的酒倒在地上。一口,兩口……在倒到第九次的時候,酒瓶中的酒已經倒光了,他踉蹌著跑回軍帳,一把奪過青年手中一口未動的飯碗,猛地扔到了外麵。
“彆人一口,媽的你是什長,我多讓你喝幾口……下輩子,彆他媽傻乎乎給人擋槍了,自己活下去比什麼不強……”
這時,庫德睜開醉醺醺的眼睛,似乎才發現,軍帳中不止他一個人,他敲了敲腦袋,猛然回想起自己將這個叫安迪的青年邀請進了軍帳,給了他酒,但是自己剛剛又把酒給奪回去了。
“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青年擺擺手,示意沒事,他站起身來將庫德攙扶到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