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的確是個好問題。
至少,這個問題成功引得靜芸停住了搖下門把手的手上動作。
在程若樸的視角中,靜芸的半邊臉隱沒在灰暗裡,看不清表情,引得他心中忐忑,不知停下了動作的靜芸,是否會因他的話而輸掉比賽。
他沒覺得自己問出口的問題很冒犯。
畢竟,他覺得每個人都是有母親的,沒有母親,就不會有自己,所以應該能感同身受才對。
但是很快,靜芸笑了,微微仰頭的動作,便令整張臉暴露在了光亮之中。
她的眼角眉梢是溫和的,連嘴角都是微微勾起的。
“我——是天生地養的,的確沒有母親,自然,也不知道母子分離的痛苦。”
靜芸覺得自己是沒有說錯的。
拋開夢中的一切暫且不談,現實中,那樣冷漠的家人,隻知利用的所謂親情,他們之間也本就沒有養育之恩,而那僅存的生恩,更是即將徹底終結。
從定下約定,接了《返璞歸田》的綜藝起,她就隻是天生地養長大的孩子,由天而生,由地而養,由世間萬千生靈陪伴哺育,再沒什麼父母親。
而程若樸一聽靜芸這麼說,猛然瞪大了雙眼。
霎時間——拐賣、棄養、生而不教、教而不養、不教不養……
一切能夠讓一個孩子不承認自己有母親的殘忍原因,不斷湧上了程若樸的腦海心頭。
他那一張清秀陽光的臉龐,由紅轉白,又由白轉紅,開始覺得自己剛剛說的話有多該死。
人家都“沒母親”,他居然還問人家是否能對母子分離的事情感同身受。
他們的母子分離是痛苦深淵,而對她來說,母子重聚才是重新墮入深淵吧……
因為愧疚,程若樸對自己剛剛所說的話在乎得不行,但靜芸並沒有放在心上。
她剛剛沉默,也隻是在思考——如果自己沒有了師父、冥王叔叔,以及山上所有陪伴自己長大的生靈,會怎麼樣呢?
光想想也覺得痛苦了。
隻是,不論是母子分離,還是親人相離,都不能與“玄門道法探討大會”、“非自然事件調查局”摻和到一起。
因為……
“你知道,這九州大地上,有多少人因那些‘非自然事件’受害嗎?”
早已啞了聲的程若樸聞言,看著靜芸再次望過來的眼神,愣愣地搖了搖頭。
他……不知道……
“九州官方的檔案室中,懸而未決的案卷堆積如山,遠有近百年的記載,最近也有半年之餘。”
“可以想見,這長達百年無專人管製的時間中,至少有數以千計的普通人遭受了無妄之災。”
“那數以千計陷入‘非自然事件’的受害人,好不容易得來的昭雪機會,絕不能葬送在隻知一己利益的人手裡。”
“所以,就算我知道,我也不會答應的。”
“對、對不起……”
聽著靜芸這位“非自然事件調查局臨時局長”的話,程若樸一時有些羞愧汗顏,啞了半晌的嗓子,也終於能再發出聲音。
他沒有料到,靜芸竟然真的沒有母親,更沒有料到,自己眼前這個年紀輕輕的坤道,就已經有了在位者的覺悟。
畢竟,參加這場“玄門道法探討大會”的他,再明白不過自己爺爺與父親的想法。
不就是為了那九州所有玄門的門主之位,以及“非自然事件調查局”中,能夠決定所有委托指派的局長之位麼。
甚至,他可以信誓旦旦地說——這兩個想法,是所有在場玄門中人都有的。
畢竟,“門主”象征著門派地位,在現今1500個玄門之中有多高,“局長”象征著之後的修行之路,在現今靈氣凋零的九州大地上會有多順暢。
這兩個大會彩頭,想來,沒有哪一個修行者會不心動。
可這個靜虛道長卻不心動……甚至,還隻想著為那些在各種‘非自然事件’中含冤莫白的受害人伸冤……
他如果為了自己心裡好受些,其實可以想靜芸是不是隻是在嘴上說得好聽而已。
但是,看著九州官方的人,一個個都對靜芸敬愛有加,程若樸就沒法這麼想了。
他可以不信任靜芸,卻無法不信任九州官方。
至於沒有料到靜芸竟然真的沒有母親這件事……
其實程若樸也沒有想錯。
這世上,每一個動物,都是有母親生養的,甚至連花草都分雌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