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不看路,要死啊你!”
這一聲責罵讓她如夢初醒,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撞到了人。
而這時,她才感覺到左邊身體傳來一陣相撞後的疼痛。
她茫然地看著對方,眸光有些空洞,手指則緊緊攥著那張發白的死亡報告單,喉嚨一陣乾澀,就像生了鏽的發條,半天也說不出一句道歉的話。
被她撞到的女人見她一點道歉的態度都沒有,原本還想再罵,可餘光瞥見了她手裡的單子。
一時間,未說出口話也卡在了喉嚨裡,最終搖了搖頭,沒再追究,一聲不響地走開了。
她拿著那張單子,一路來到科室,辦理離院和屍體停放手續。
值班人員見她拿著筆,半天沒有動作,歎了口氣,催促道:
“患者張豔確認死亡,在下麵簽字,寫清您與她的關係,我們這邊好為您辦理後續手續。”
她略顯僵硬地順著對方手指的空白處看去。
腦海中有一個聲音,不斷地重複著一個問題。
——我是誰?張好,還是……
「……是我親手換了你與我侄女的手環和床位,也作孽換了你們的人生,你應該姓柏,原本的名字是柏鳶……」
為什麼父母從來都不喜歡自己,每次看到她,眼中都是掩不住的嫌棄和厭惡。
為什麼無論自己怎麼努力,卻始終不會被他們正眼瞧上一眼。
為什麼他們對弟弟那麼好,就連姑姑家的女兒也能得到關照,對自己卻永遠冷漠無情。
為什麼不讓她念書。
為什麼去學校大鬨。
為什麼撕毀她的錄取通知書。
為什麼對她要走出大山的決定處處阻攔,處處反對。
為什麼……
……
這些問題像一根根鋒利的刺一樣,深深地紮進她漫長的一生,讓她的童年處處充滿痛苦和絕望。
她原本以為錯的是性彆。
隻因自己不是他們口中唯一能代表血脈傳承的兒子,才會成為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即便憑借優異的成績讓學校免除學費,也還是會被關在家中,不但勒令她不準去學校,還要把名額讓出來,給那個處處都不如她的弟弟。
因此,她才會拚儘全力想要像所有人證明,即便是女孩,也可以事事優秀,不比男孩差半分,甚至可以比他做得還要好。
可如今,卻突然有人告訴她,她所有的努力從一開始就沒有用。
其實錯的是身份。
柏鳶。
從小到大受到的一切不公和偏見,仿佛都因為這個名字,而有了答案。
她也是第一次明白,他們眼中的恨與嫉妒,真正因何而來。
而她唯一的親人,唯一會對她好的……
在她餓了兩天後,偷偷塞給她餅乾的姑姑;
在她考試得了滿分,為她偷偷慶祝,摸著她的頭,鼓勵誇獎她的姑姑;
在她生日時,送給她一直都想要的字典作為禮物的姑姑;
在她生病時,會抱著她冒雨冒雪踏著山路徒步奔往醫院的姑姑;
在她難過時,走過來安慰她,給她擁抱的姑姑,為她擦去臉上淚痕的姑姑;
在她挨打時,會牢牢把她護在身後,為她遮風擋雨,護她周全,為她據理力爭,對抗父親的蠻橫與母親的軟弱的姑姑;……
那個她曾深信不疑、認為會永遠陪伴在身邊給予她關懷,成為她避風港的人;
那個用渺小而偉大的愛一點點溫暖她的童年,照亮她灰敗慘淡的人生的人;
那個唯一給予過她支持和鼓勵,帶給她人生中全部溫暖和善意,將她撫養長大,也是自己發誓要用全部餘生來回報的人;
那個她曾以為帶給她希望,讓她可以在痛苦的人生中仍努力活下去,相信未來會一點點變好的人——
同時也是帶給她無儘苦難、無數挫折和難以言喻痛苦的根源的人。
而她做這一切的目的,也隻是因為愧疚,想要在她身上彌補自己曾經犯下的罪過,求得一點道德和良知上的心安與慰藉。
過去二十年裡,她所認為的一切,在此刻被儘數推翻,所謂的事實與真相,正揭開人生最黑暗殘酷的一麵,剝開鮮血淋漓的皮肉,朝她露出獠牙和利爪。
她覺得體內似乎有兩道不同的聲音,如暴風般肆虐,仿佛要將她的靈魂撕成兩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