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她認知裡的姑姑,曾是無數擁有悲慘人生的女性中渺小如塵埃的一員。
對方出生在重男輕女的愚昧家庭,家裡把所有資源都無條件傾向於她那個一無是處的兄長,而她從未有過快樂的童年。
即便長大後,家裡帶給對方的,也隻有來自原生家庭的剝削和壓迫。
可對方是幸運的,趕上了教育普及改革計劃,擁有了接受教育、獲得知識技能、提升眼界和改變人生命運的機會。
這千載難逢的機遇,讓對方可以借此擺脫貧困、封建和愚昧無知的束縛。
也讓對方可以通過不懈努力,擁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掙得足夠維持家庭生計的金錢。
而不必像以前那些人一樣,淪為交易和被奴役的工具,被啃得骨頭都不剩。
但對方又是不幸的。
空有機遇,卻沒有挑戰愚昧與奴役的勇氣。
用儘一生也沒能走出原生家庭的陰影。
她是封建時代馴化後的產物。
即便擁有掙脫鞭打的能力,以及逃離這片土地,去往外麵更廣闊世界的機會。
卻還是因為根深蒂固的奴性,主動彎下脊背,供她的父母、兄弟、姐妹、丈夫、兒女,趴在她的身上飲血食肉。
曾經,她天真地以為,姑姑對她的好,是源於對過往悲慘童年的修補和治愈。
因為淋過雨,所以在看到有同樣境遇的她後,便成為了撐傘的人。
而受過其恩惠的自己,也可以容忍對方人性上的不完美和瑕疵。
畢竟,對方隻是一個善良、可憐、悲慘的女人,是愚昧封建思想下的受害者。
對方已經儘了最大的努力對她施以援手,她又怎能得寸進尺,要求對方麵麵俱到事事公允。
她所想的,最大的願望,也隻是在擁有能力後,帶著這個可悲的人,掙脫這片充滿惡臭與醜惡嘴臉的泥潭,過上嶄新、充滿希望與美好未來的新生活。
過去的日子裡,這個願望和信念,猶如一盞明燈照亮了前方的道路,她也因此將其視為人生前進的方向。
她也確實憑借心中如火焰般燃燒的信念和毅力,攻克人生路上的重重阻礙,跨過看似無法逾越的障礙。
每當她受到挫折,感覺疲憊時,就會想起對方。
想到她的幸與不幸。
並引以為戒,告誡自己絕不能重蹈覆轍,也絕不能服輸。
她既要走對方走過路的,也要走對方不敢涉足的禁地。
她不信命,也不認命。
她也堅信自己絕不會落得跟對方一樣悲慘的境遇。
而就在一切開始慢慢變好,隱約看見前路曙光的時候,命運卻給她當頭一擊。
用二十年高築起的信仰之塔,倒塌卻隻在頃刻之間。
她看著自己有著鮮紅青紫手印的手臂,在此之前,她從不知道,將死之人竟然也能有這麼大的力氣。
她應該恨嗎?
應該吧。
畢竟,對方是奪走了她人生的凶手。
是她這二十年間所遭受的苦惱的根源。
她知道,對方臨終前口口聲聲說著愧疚與懊悔,舍棄一切尊嚴求得她的原諒,並不是因為死期將至,良心突然發現。
畢竟,過去的二十年間,對方曾有無數次機會,在麵對內心不安和良心譴責時,可以對她說出真相,把她送回親生家庭。
對方明明有無數次機會可以用實際行動彌補犯下的過錯。
卻一次都沒有真正付諸行動。
對方之所以在死前牢牢抓住她的手,祈求她的一句原諒,也隻是出於對死亡的恐懼,害怕在九泉之下遭到因果報應,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場罷了。
更可笑的是,對方明明已經被家庭榨乾了最後一滴血,臨死前卻,還想著他們能獲得的好處和利益。
「好賤啊。」
震耳欲聾的雷聲中,豆大的雨滴砸在她的頭頂,頃刻間,雨勢變大,將她的頭發和衣服儘數打濕。
周圍的行人急忙遮著頭,往最近的遮蔽處奔跑。
但她卻好似察覺不到身體的冰冷似的,隻拖著麻木而疲憊的身軀,在雨中漫無目的的緩緩前行。
她知道自己應該恨對方,恨她聯合其他人一起,奪走了原本屬於她的一切。
她知道自己絕不能容忍對方的惡行,應該據理力爭為自己討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