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物質化作的巨斧對準我劈砍過來,我試圖後撤回避,反應卻由於驚愕而慢了一瞬間。在死亡到來的前一刻,我心中裝滿了費解之情。
這其實算是我第一次親眼見證魔人的不死之身,而在此之前,無論是青鳥還是任塞,她們都或明示或暗示地表達了塞壬之刃是明確能夠殺死魔人的強大武器,是通關這場噩夢牢籠的必要條件。然而這又是怎麼一回事,他一分為二的身體居然再生了!頭都被劈爛了還沒有死!
斧頭擊碎了我的頭骨,意識就此斷滅。
然後,列車的廣播聲喚醒了我。
我又在列車上醒了過來,心神卻仍然滯留在那場戰鬥裡,仍然在思考魔人為什麼沒有死亡。
難道說塞壬之刃根本就沒有那麼厲害?或者,是因為他曾經是塞壬之刃的主人?
就好像故事裡用火的超能力者不會被自己掌心裡的火焰燙傷一樣?但是也從來沒見過那些用刀劍的戰士也對刀劍免疫啊?這裡麵到底還有什麼我沒有弄明白的奧秘,魔人自己居然會不受塞壬之刃的特殊性所影響,這樣簡直就像是
我一邊思考,一邊抬起頭,而眼前的一幕卻令我的思考中斷了。
此刻的我確實是在列車的車廂裡,但車廂裡站著的一個個人又是什麼東西?我想起了在與任塞對話的時候,自己有回憶過關於列車的事情,而在回憶的過程中卻發現自己根本記不起是從哪裡登上列車、登上列車之前在做什麼、車廂裡又有多少人。然而此刻的我卻有機會數清楚了,隻不過站在周圍等待我細數的卻壓根不是人,而是一個個假人模特。
對,假人模特,就是商場和服裝店裡經常出現的那種用以展示服裝的假人模特。不過我眼前這些假人模特就連最基本的衣服都沒有,就那麼光禿禿地站在地上,或者坐在椅子上,每個都有著不同的姿勢。
他們在前幾次回溯裡也都是這樣的嗎?我努力壓製驚悚之情,使勁回憶,卻發現前幾次回溯裡的自己甚至從來沒有注意過自己周圍的人。也就是在上次發現塞壬之刃跟著自己回來的時候有擔心過被彆人看到,但那時自己也依然沉浸在內心的世界裡,不曾對外麵的世界瞥去過哪怕一眼。觀察周圍的人具體表現出了什麼異樣?那樣的念頭連一次都未曾浮現過。
列車很快就到無名山站了,我逃也一樣地從這處令人毛骨悚然的車廂裡奔跑出去。
但在站台那裡也看不到半個活人,站在候車區裡的儘是紋絲不動的假人模特。我一路翻過閘機、跑過出站口,來到車站的外麵,然而在大路上看到的也都是假人模特。有的站在路邊擺出像要走路的姿勢,卻沒有真的在走有的坐在車裡把住方向盤,卻沒有把車開起來。路上一片死寂,明明是景區,卻隻能聽到風偶爾吹過綠化帶的動靜,反而更加凸顯出了寂靜。這下哪怕再怎麼心懷僥幸,也徹徹底底無法否認自己是活在夢裡了。儘管我也有拿腦海裡的記憶與眼前的風景對照過,但過去的自己完全沒有注意過路上人群的情況。歸根結底,在這個夢境裡,我有跟青鳥之外的活人聊過話嗎?
等等,是有過的!我召喚出塞壬之刃強化自己的運動力,以超越汽車的速度奔跑出去。
很快就來到了派出所,我直接進入接案室,在裡麵看到了一個穿著藍色製服的人。立刻就認出來了,他就是我最初報案時負責接待我的人。但是,為什麼我能夠認出來呢?這分明也是個麵部毫無特征的假人模特,隻是多穿了一件衣服而已,我的神經卻在毫無道理地對自己發送信號。
“你是叫李多,對吧?”假人模特的臉內部忽然發出了空洞的聲音,“今年十九歲,還在讀大學啊。”
我不知所措地看著他,而他卻沒有看著我,隻是麵部朝著桌子對麵的空氣,念著像台詞一樣的話語,“報假警是擾亂公共秩序,是要拘留和罰款的。萬一叫學校和父母知道這件事,不好辦吧?”
我忍不住向後退去,直到背部撞到牆壁。
他繼續機械地重複著我曾經聽過的話,“好了好了,這次就放過你,你回家去吧”
之後他說了什麼話,我沒有再聽。我已經無法忍受,跑出了這個地方。
父母?家?在這個虛假的時空裡,我真的有這種東西嗎?我想要用手機聯絡父母,卻想起來自己好像過於依賴手機的名單功能,沒怎麼記過他們的手機號。而當我打開聯係人名單的時候,又發現裡麵空無一人,短信也是一條都沒有。家裡的座機號碼倒還記得,我撥打過去,對麵沒人接通。然後,我嘗試上網看看,卻怎麼也連接不到網絡。
網絡明明之前還是好的不,之前真的是好的嗎?我再次注意到了不對勁的地方。我應該是喜歡用手機瀏覽網絡的,但在這段時間裡卻從未用手機上過一次網,也沒有用網絡調查過超常事件相關的信息。並不是有著不去上網的理由,而是此類念頭從一開始就沒有出現在腦海裡過。
任塞告誡過我,真實和真實感不一樣。做夢者的意識是不清醒的,之前認為非常真實的東西,隻要在清醒之後反芻回味,就會發現諸多錯誤這指的不就是我眼下的處境嗎?
我的記憶到底還有哪些是能夠信任的?我嘗試重新整理記憶,好讓自己變得冷靜。
我的名字叫李多,今年十九歲。
自前桌在無名山失蹤之後,五年過去了,我已升入外省市的大學,暑假期間返回故鄉柳城。曾經為我刻下陰森記憶的山就坐落在柳城的郊外,上次我檢查返鄉路線的時候,注意到自己搭乘的列車正好會途經此地,心裡便有了故地重遊的規劃
我
我好害怕。
其實我根本沒有之前在青鳥麵前表現得那麼堅強。
什麼夢裡的我和現實裡的我是同一個人啊,什麼隻是暫時忘記了一些事情,而現在不過是要將其重新記起來啊?這種隻有帥氣而已的台詞我是怎麼說出口的!為什麼我要這麼逞英雄,從那時候開始就這樣,隻要逞英雄就沒什麼好事,我就這麼想要把自己再次送入那片黑暗冰冷的山林裡嗎?
我吃的苦頭還不夠多嗎?被魔人又是擊碎麵孔又是擊碎胸骨,又是被砍掉胳膊又是被砍掉腦袋,我不過是個沒什麼特長的一般人而已,卻硬要裝得好像很容易就能接受這麼多殘忍獵奇的事情,還要求自己做什麼理性思考、勇敢直麵,回頭再次看到魔人的時候還要裝得像是從來沒被殺過一樣去戰鬥,逞英雄逞到這個地步也應該適可而止了吧?我已經算是非常了不起了吧?我是很向往英雄,也希望青鳥表揚我像個英雄,但是突然把這麼多事情接二連三地推到我的眼前來,我怎麼可能處理得了。
現在還要我去做什麼終極二選一,要麼是抱著這些殘缺不全曖昧不清的破爛記憶留在這個不停回溯的噩夢裡繼續受苦,要麼是想方設法克服困難殺死魔人回到現實裡做個不知道經曆過什麼隱秘事件留下重大心理疾病的神秘人物無論選哪邊都不是好結局,兩害相權取其輕的話就隻能選後者,但那倒是把方法告訴我啊?
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啊
抱著強烈的糾葛和痛苦,我已經來到了無名山的山腳下,旁邊就是小賣店。走入其中,曾經跟我說過話的店老板站在櫃台後麵。他也是假人模特。我看著他看了一分多鐘,他的麵孔內部便自動響起了人的聲音,“你要去無名山?”
我沒有回應,心裡越來越冷。
“我朋友的女兒,她在山上失蹤了”明明我沒有回應他,甚至沒有走到他麵前,他卻對著麵前的空氣自說自話地接了下去,“如果你之後有見到,幫個忙好嗎?”
我忍無可忍地離開了。
然後,我花去一些時間平複了自己的心情,又在路邊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為什麼上次殺不死魔人結合之前的諸多疑點,理由差不多想得到了。
而既然想到了理由,“殺死魔人”的方法也算是得出來了。
接下來就隻有嘗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