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慶華陷入了深深的夢魘。
夢裡,她站在一個不知名的懸崖邊上,四周一片漆黑,唯有腳邊零星的熒光,讓她隱約判斷出自己站立的地方,是一處懸崖。
四周死一般的寂靜。
暗夜裡似乎有一雙看不見的巨獸在盯著她,無邊的恐懼將她淹沒。
突然,一雙看不見的手將她狠狠一推,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懸崖下跌落。
突然的失重感讓她忍不住張大了嘴巴想要呼喊,嗓子裡卻仿佛像被東西堵住了一般,發不出一絲聲音,耳朵也聽不見一絲回響。
懸崖深不可測,她一直在墜落,墜落……仿佛沒有儘頭。
在墜落的間隙裡,眼前突然光華流轉,如熒屏般出現了一幅幅流動的畫卷,她看到了自己不受期待的出生、不被關愛的童年、三歲時就開啟了勞苦的一生……
那都是消失在她腦海裡的記憶。
親爹劉大強永遠是一副皺著眉頭、不苟言笑的臉,對她的出生除了冷漠的眼神就是一聲悻悻的歎息,此後一生都沒正眼瞧過她。
就連後來她殞命在蘇家老院,他也隻是沉默了一下再沒理會,仿佛女兒的離去對他來說不過一棵草木的枯萎而已。
親娘劉高氏是個傳統愚昧的小腳婦人,事事以夫為天,事事以子為重,對她這唯一的女兒的到來,除了失望就是埋怨。
農村的女孩命如草芥,剛生下來沒有被浸入尿桶,還能繼續呼吸鄉野的風長大,就已經是她的幸運了。
和她一同出生的女孩,很多連第二天的太陽都沒有見到,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直到後來,弟弟們一個接一個地出生,爹媽臉上這才帶了笑意。
從三歲起,她就幫著家裡做家務、帶弟弟們,三個弟弟在她的手心裡,在她的背上一個個漸漸長大,弟弟們都長成了大個子,她的手卻累的變了形。此後那雙變了形的雙手,從劉家跟著她嫁進了蘇家,直到她離開這個世界前,都沒有再變回來。
形狀怪異,骨節粗大,那麼醜陋,那麼難看。
未出嫁前,家裡人口多,地裡產出卻少,哥哥弟弟們吃窩頭、白麵饅頭、雜麵麵條,她隻能和母親一起吃野菜糊糊、草籽粥、野菜窩頭……
她眼裡有活,手腳麻利,人也勤快,家裡所有的活計都被她包攬了,後來再大一些就跟著大人下地掙工分,供哥哥弟弟們上學讀書。
她腦子聰明,哥哥不要的書,她偷偷地藏起來學認字,哥哥弟弟們兩天都不會背的課文,她讀一遍就會了,村裡的老師說她比家裡其他的孩子有靈性,勸爹娘讓她上學。
老師走後,親爹劉大強親自揮舞著鞭子將她打了一頓,斷了她一生的讀書夢。
劉家重男輕女,她作為家中唯一的女孩兒,也成了哥哥弟弟們欺負的對象。
大哥劉玉舟娶了嫂子黃鳳霞後,對她這個唯一的妹妹更是冷言冷語,動輒打罵,甚至在她已經嫁進蘇家時,還因為在彆的地方受了氣,跑到她家裡撒野,揚言要殺了她和蘇妍,蘇長江這個孬種的,躲在門裡不敢出來,蘇家其他的人卻沒一個肯上前阻止的,都束手站一邊看笑話。
弟弟們也沒有一個尊重她這個姐姐的,即使他們是踩著她的背長大的。
她是個好勞力,能出力肯乾活,乾起活來不要命,人送外號“鐵姑娘”,一個人掙的工分比幾個男娃都多。
紡紗織布、做飯縫衣上還是一把好手。
爹媽舍不得放走這麼好的勞動力,一直拖著不肯給她說婆家,就連主動上門求親的也都給拒了。
直到和她同齡的女孩子們一個個結了婚、有了孩子,哥哥弟弟們也先後娶了媳婦、蓋了房子、生了孩子,她年齡也大了,身上再沒有多少油水可榨,村裡也開始有了老兩口的閒言碎語,她才被劉大強和劉高氏鬆了綁,放出了門子嫁到了蘇家莊,嫁給了蘇家老院的老大蘇長江。
原以為苦儘甘來,可以當家做主過自己的小日子,自己這身使不完的力氣,隻要肯下力,就一定能過上好日子。
沒想到卻是從一個豺窩,跌進了一個狼窩。
公婆蘇春江和蘇白氏,與她的娘家爹媽毫無二致,都是重男輕女的典範。
丈夫蘇長江嗜賭如命,不僅沒有家庭責任感,更沒有道德底線,她拚死拚活一年掙下的工分,還不夠他一晚上的揮霍。
賭資沒了他就偷賣家裡的糧食、地裡的樹、以及她千辛萬苦藏在牆縫裡給女兒上學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