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初春,空氣裡尚有絲絲寒氣,山裡的花草卻忍不住偷偷探出了頭,星星點點地冒出幾片綠芽,給枯寂而又蒼茫的大地帶來隱約的生機。偶爾有一隻不知名的褐色鳥兒飛過,在灰色的天空劃出美麗的弧線,轉眼又朝遠處飛去。
左溪村有一個高大的山坡,說這個山坡高大,不過是因為在周圍的這一片盆地裡它是最高的山坡而已,比起遠處峰巒疊宕的懸崖峭壁來說,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小土坡。
坡腳已有農戶開始忙碌起來,一個老頭砍掉田邊地頭的雜草,用鐮刀將它們劃拉在一起,用打火石點燃,然後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從荷包裡麵摸索了幾下,掏出一個斑駁的竹製煙鬥,用紙裹上煙葉,卷成一卷,點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過了幾秒才從嘴巴和鼻子裡慢吞吞的吐出白色的煙霧,神態悠閒的半眯著雙眼,心裡在想:“等這一堆柴火燒完,我這地裡可又多了不少柴灰肥,今年收成肯定差不了,哈哈哈。”
“老楊頭,你又在偷懶了,就這會功夫,你都抽第二杆煙了,您老要是今早不把這雜草鋤乾淨,看我二奶奶怎麼收拾你。”一個稚氣的童聲從山坡頂上傳來,是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孩,身上穿著一件打了一個補丁的灰色棉外套、一條黑色舊棉褲和一雙腳邊已經沾滿泥土的破舊棉鞋,正在那裡搖頭晃腦的笑著,蹦著。
“你這個兔崽子!”,老楊頭沙啞的聲音從喉嚨裡麵竄出來,像極了兩片粗糙的磨砂片相互刮擦:“一點禮貌都沒有,連你二爺爺都不尊重,這個屁娃娃。彆給你二爺爺皮,看我回去怎麼拿竹條抽你。”
“我不怕,我不怕,反正你打不著我,哈哈哈!”小孩子做了一個鬼臉,還拿手拍著自己撅起的屁股,挑釁的說;“你來打啊,老楊頭,來打啊,哈哈哈!”
“唉,老嘍,老嘍。”老楊頭深深歎了一口氣,隨後又像想起什麼了,扯起喉嚨又喊到:“狗蛋,不要光顧著和你二爺爺瘋耍,他們來了沒,看日頭應該快了吧。”
“還沒有,我一直盯著呢,三炮叔可是說過要給我一雙新鞋墊的,還讓我自己選!”狗蛋得意的笑著說,然後不自覺的又轉過頭看著西邊那唯一的一條進村的土路,路上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再說了,咱們村就這一條路進來,我會看不見?”狗蛋自信的晃著腦袋。
突然,他的耳朵豎了起來。
“嗯?好像有聲音?”,狗蛋連忙向前跑幾步,睜大著眼睛向前看去。
隻見彎曲的土路上還是什麼都沒有,但仔細聽聽,就會聽見一陣隱約的嗩呐聲,似有似無的飄了過來。
狗蛋很興奮,忍不住在草地上來一個側手翻,卻不小心摔倒在地,不過隨即又高興的笑著爬起來,想著自己馬上就要得到的禮物,嘴裡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三炮叔給他的命令是看見送親的隊伍就馬上回去彙報,可他現在不敢走,因為他還沒看見人呢,畢竟光聽聲音就跑回去報信,萬一弄錯了,腦瓜子上不得挨富貴叔的煙杆敲打幾下啊,他可不願冒這個險。
他最怕富貴叔了,因為富貴叔不但是他的堂叔,更要命的是富貴叔是村裡的管事,各家各戶要辦什麼事情,不管紅事白事,都是富貴叔當管事,村裡的人個個都得給他點麵子,畢竟都有求著他的時候。
而他最喜歡的就是三炮叔了,不僅是村裡最有錢的人家,而且對人特彆和善,家裡的良田都租給村裡人耕種,鬨了饑荒,就象征性的收點,從不為難村民。三炮叔還會變戲法,時不時從從荷包裡掏出幾塊糖,惹得村裡的孩子一天天像跟屁蟲似的,隻要一看見就圍上去了。
也是運氣好,今天三炮叔家裡辦喜事,說找一個孩子到村頭報信,村裡大一點的孩子都上學去了,他跑得最快,跳的最高,嗓門最大,憑自己的本事在十來個小孩子裡麵搶到了這個美差。他心裡那個樂啊,過兩個月他就要去上學了,要是雲飛哥哥晚點結婚的話,說不定這雙鞋墊就泡湯嘍!
他心裡亂七八糟的想著這些,眼睛卻眨也不眨的盯著土路的儘頭,一點也不敢大意。
遙遠而又模糊的嗩呐聲漸漸清晰起來,仿佛天上的仙樂一般。就在路上儘頭的拐角處,閃出來一支送親的隊伍,隱隱約約十多人的樣子。
待走近一看,前麵兩個嗩呐手鼓起腮幫子賣力的吹著,後麵一輛馬車,兩匹健壯的駿馬頭上各自戴著一朵大紅花,身上的皮帶勒得緊緊地拉著後麵的馬車,車上的木料全部塗成紅色,車門上的珠串來回晃動,發出悅耳的叮叮聲。
轎子旁邊有一匹馬,馬上端坐著一個中年人,穿著一襲青衫,眉眼細長,下頜留有一絡山羊胡,雍容華貴,氣度不凡。後麵還跟著七八個人,有的抬著箱子,有的端著盤子,還有的挑著擔子,熱熱鬨鬨的朝著這邊走來。
“來啦,來啦!”狗蛋開心的嚷著,朝著回村的方向一路小跑,邊跑邊喊:“老楊頭,來啦,來啦!”“知道了,不還有二裡地嘛,急啥?”老楊頭抖了抖已經快要燃儘的旱煙頭,慢慢的起了身,他也要趕回去了,這樣的熱鬨他可不願意錯過,再說也要回村幫幫忙,雖然這把年紀也做不了什麼了,但湊湊數還是可以的。再說了,萬一馬大善人一開心,給大夥兒發點喜錢啥的,那可就賺大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