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京城的形勢我是越來越看不透了。”李德生說完故意望了葉方一眼,顯然是在等待葉方開口接下一句。
“怎麼了?您可是久立官場的老將,您看不懂,彆人還能看得懂麼?”葉方抿了一口茶打趣道。
李德生搖了搖頭,一臉的凝重之色,緩緩說道“有的人雲淡風輕,有的人抬頭觀望,有的人則瑟瑟發抖,好像天上有無數把鍘刀隨時都能落下來似的。現在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知道第一把火會從哪裡燒起。”
葉方很清楚麵前的李叔是想通過他了解一些內幕消息,問題是葉方足不出戶,有限接觸的也就海家,現在海家也是一蹶不振,自己哪有渠道去接觸這些消息。即便是有些細節自己可以推敲出來,也不能把這個告訴給李德生,這樣容易出現誤判後果難以預料。
“李叔,您是新晉之將,外界是風起雲湧也好,風輕雲淡也罷,都與您無關,你擔心什麼呢?”葉方含笑問道,這個回答看似回答了李德生心中的疑問,又好像什麼都沒有回答。
“體製內的最開始都是任人踩踏的小草,幾乎每個人都想成為參天的大樹。但是等你有一天變成參天大樹的時候卻沒有想到,你原來隻不過是成長為大一點的小草而已。這一天再回過頭來看你走過的路會發現,原來在你的餘蔭之下還有另一片草原。”
李德生低沉悠揚的聲音在靜謐的茶室中飄蕩著,這番充滿寓意和內涵的話語告訴葉方,我擔心的是羽翼之下的那片草原。李德生的這個心思其實與逝去的海家老爺子如出一轍,為了保全自己的一脈人,不惜將整個圈子雙手送給葉方。
眼下的李德生大概也是一樣的心情吧,葉方心中暗道。
“李叔,如果你餘蔭之下的小草潔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你務須擔心。如果他們不小心被汙染了,不管是自願的還是不自願的,被拔掉也怨不得旁人。”葉方回道。
李德生笑了笑,說道“你說的對,也不對。”
“有時候不在於小草如何,而在於上麵的餘蔭要不要保你。”李德生望著葉方說道“小葉,你不能完全算體製內的人,很多官場的規則你不懂。你明白官、吏和僚的區彆麼?”
葉方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望著李德生,畢竟以前可沒有這樣的機會,所以葉方附耳受教。
“自古以來,官、吏、僚一直是中國文化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彆看一字之差,實際卻是天差地彆,有的人做了一輩子官,卻不知道他隻是吏僚,而不是官。簡而言之,官就是決策者,吏是執行者,僚是輔助官的角色,類似古代的師爺,可以為官提供信息和建議,卻沒有決策權。”
“在體製內,能算的上官的人,至少得管人、財、物。尤其在人事權上,對乾部的提拔任用,要有一定的話語權,甚至是決定權。我們看一個人是什麼角色,不要單純去看級彆,要看他具體扮演的角色。”
“李叔,你舉個例子吧,我想讓我更容易理解一些。”葉方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問道。
“舉個例子,縣長、副縣長、鎮長與省廳處長相比,縣長負責全縣工作,鎮長負責全鎮工作,是官。副縣長輔助縣長決策,是僚。省廳處長執行上級命令,是吏。所以省廳的處長、市局的科長,雖然級彆很高,但起的是輔助作用,是僚的角色。他們除了分管領域有點影響力,在人、事、物上都沒有決策權。單從權力的角度看,省廳處長與縣長天差地彆,但縣長永遠是官,而省廳處長隻是吏。現在你明白了麼?”
葉方點點頭,似乎從另外一個角度明白體製內官員的等級劃分,李德生的這番話就值得葉方大老遠來這個鳥不拉屎的園林喝茶。
但是問題是李德生給自己解釋了官場的這些規則有什麼意義呢,想說明什麼呢。李德生這個時候又繼續說道“我跟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官場有自己的生存法則,不在於你這棵小草身上是否有淤泥,有或者淤泥有多少,而在於小草之上究竟有沒有護住你的餘蔭,這是官場的潛規則。”
“如果這棵小草十惡不赦或者罪大惡極,餘蔭想保也保不了了呢?”葉方問道。
“那也會有一個體麵的收場,古今如一,沒有例外。”李德生斷言道。
“李叔,您覺得您頭上的餘蔭是誰呢?”葉方含笑問道。
“這......”李德生心思一滯,一時之間沒有想到措辭。
嚴格意義上來說李德生上麵的餘蔭應該是賀家的曆史積澱,但推動李德生走上這一步卻又是葉方。問題葉方能不能算是李德生頭上的餘蔭呢?李德生認為也不應該算,因為葉方不是體製內的人,隻是他擁有的能量可以對體製內的某些人有影響罷了。
換而言之如果有一天葉方為官了,倒是在未來的某一天可以成為某些人的餘蔭,但卻不是李德生的。
“李叔,我覺得是這樣,不管風雲如何變幻,您頭頂上的餘蔭都應該是公平與正義。一如我當初死保賀家依仗的就是公平和正義,那時候我如果看著頭頂餘蔭來辦事的話,可能我們永遠都不會有這樣在一起喝茶的機會。您說對麼?”葉方問道。李德生含笑點點頭,說道“此地一如此時此刻,你說的這些話是有道理的。”
葉方與李德生閒聊的時間不算很長,不過一個多小時,賀嘉華就又將葉方送到大門外。回想剛才茶室對話,葉方也算有所心得。
李德生最後那句話是在點葉方,葉方聽得出來卻沒有辦法反駁。現在的葉方可以講公平正義,是因為他有資本有實力可以讓公平正義直接落地,對於體製內的人來說公平正義並不是像葉方說的那麼簡單和直接,有時候的公平正義倒更像是一種妥協。
隻是這個道理是葉方很久之後才悟出來的。
“大哥,我雖然不知道你們今天談了什麼,也不會當官。我隻是個大頭兵,軍隊沒有體製內那麼多彎彎繞。小姑父也隻是為了他身邊那些人提前謀劃一下,沒有彆的意思,如果有哪句話說得過火,你彆往心裡去。畢竟到他現在這個位置上,想的要比常人多的多。”賀嘉華在一旁解釋道。
“我理解,當官的都這樣,尤其當大官的。”葉方含笑拍了拍賀嘉華的肩膀繼續說道“回去告訴你小姑父以公心為老百姓多辦實事辦好事,好官到什麼時候都不怕。當然這是我理解的,不一定對,但至少我認為建議是中肯的。”
“是,大哥,我知道了,我一定轉告小姑父。”隨後賀嘉華目送葉方上車離開後,轉身返回茶室將葉方說的話轉告給李德生。
李德生麵色凝重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了。”
“小姑父,今晚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嗎?”賀嘉華看到李德生眉頭緊鎖,直覺告訴他談話似乎並不順暢。
“他能來就是一種答案。”李德生重重說道。
在回去的路上葉方有些疲憊,揉著太陽穴喃喃道“和這些當官的說話就是累,真麻煩。九歌,明天去川省。”
“是。”陸九歌答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