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爵府邸中的季雲澤避開了所有人。
他靜步走進臥室,反鎖上門,打開元魂屏障,而後便坐在了床榻之上,沒有猶豫,他緩慢打開了那封信。
隨即映入眼簾的,是書寫的尤為漂亮且工整的字體,粗略望去,每一個字都清晰可見,以至於竟是沒有任何的汙痕或是劃掉的痕跡,足以可見書寫之人的認真。
而這熟悉的字跡,也的確出自羅坎言之手。
信中是這樣寫的:
【雲澤:
思考良久,我還是寫下了這封信。本來是想稱呼你聲‘親愛的’,但想到你會不高興,甚至因此可能會撕掉這封信,我也隻能作罷。
其實我能感覺到你對我的仇視,很奇妙吧?儘管你隱藏的很深,但一個人的眼神是不會說謊的。縱然你從不拒絕我的靠近,但你眼中的閃躲卻是讓我感到無比痛苦與慚愧,我很後悔,後悔曾經傷害了你,後悔過往我所做的一切。
甚至我會對你的少時悲慘的經曆感到無比慶幸。很變態對吧?我也這麼覺得,可能在遇到你之前,我本來就很變態吧。
我慶幸五毒族人待你涼薄,慶幸北族之人將你排斥在外,因而你對他們並無多少感情,也隻有如此,我才有機會,我才能妄想著得到你的諒解,否則真的不知道毀掉你故都的我該如何麵對你。
我的內心大抵就是那麼陰暗吧,對不起,但這種想法在我腦中揮之不去,所以我想好好補償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不過,雖不曾聽你提起過與北族有關事情,但我想,有些事情也應是要告訴你。
半年前我收到消息,三年前餘下的北族平民們已經逃離到了帝國邊境的一個邊陲小鎮,並在那裡開始了新的生活,據說族中的發展在當地貴族的扶持下已經初具規模。
我是說,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去看看,如果你對此感到厭惡的話,那便從天降下一道霹靂,徹底摧毀這座小鎮。
不必憂心於良心的譴責,我並非善人,全然是因為你,我才裝作毫不知情的模樣,給了他們一個得以營生的機會,不至於讓其淪落為奴隸。若是我想趕儘殺絕也未嘗不可,曆史也並不會因為這一件事而將我判定為暴君,你說對嗎?
身為上位者,我清楚自己的權利可以帶來什麼。雲澤,我過往的一切努力,本就是為了可以隨心所欲的掌控他人的命運,繼而改變自己的命運,我想我應是做到了,可如今看來倒是我太過異想天開。
我想我還是相當幸運的,上天讓我遇到了你,儘管曾經的我偏執、瘋魔,但你還是隱忍而又艱難的在我身邊求存。
謝謝你,謝謝你讓你自己活了下來,我很抱歉,我很後悔,我很愛你。
如今的我無法奢求你的原諒,我不清楚我還能堅持多久,大概是像你所說,我的毛病又犯了吧,看到你就邁不開步子,無時無刻都想靠近你,貪戀著你的氣息,留戀著你的溫存……
儘管此時此刻,我離你很近,但我卻已經開始懷念著我們過往的一切。因為我明白,你並不屬於任何人,因而我無法留下你。
我能感受到,每一分每一秒,我們都在漸行漸遠,所以才顯得當下的一切都難得可貴。
我不知道你究竟要做什麼,我也不清楚我究竟要做什麼,可我是糊塗,你卻清醒。
我常常在思考,雲澤,你到底想要什麼?在與我分離的那兩年你到底又經曆了什麼?
我坦白,在最初的最初,我對你的突然出現曾抱有過懷疑,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忍不住被你所吸引。
曾經我一度迷茫自己對你的感情,我並不了解你,可我每一次的心痛都因你而起,我想我的確已經愛上你了,不論你怎麼想,不論你愛不愛我,我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寫到這裡,我想你如果在我身邊的話應該又會說我惡心了,不過我也並不會放在心上,反正已經被你嫌棄這麼多次,倒也不差這一回。
所以我想留下這封信,雖然不知你何時能看到,但我想你看到的那一日,定是到了事態我已無法完全掌控的時候。
果然有些話,還是用書信說出來更輕鬆,更方便。平日裡的我不敢如此親昵的直呼你的名諱,是因為我覺得我不配,也因此更害怕你的拒絕,光是想想,我都會覺得無地自容。
眼下,隔著這一張薄薄的紙,我終於有了喚你名字的勇氣。
雲澤,說了那麼多,其實我也有我的私心。
羅瑩,雖說一直被寵的有些肆無忌憚,但你知道的,她的本性並不壞,整個人也懶懶散散的,得過且過的模樣,沒什麼心機。
雖然這樣說自己的妹妹的確有些不太好,不過她與我相差七歲,同我一起長大,我了解她,所以才敢斷言。
我認為她不會對你構成威脅。
你能讀懂我的意思嗎,雲澤?
你們都是我的至親至愛,我想我無法舍棄任何一方。
我沒什麼可拜托你的,但她是我的妹妹,也是我少時唯一的慰藉,我不願讓她卷入莫名的爭鬥之中。
我願給你我所擁有的一切,但羅瑩卻是獨立的個體。
假使她真的受到了傷害,亦或是性命受到威脅,那我是絕不會坐視不理,我會儘我所能讓那個人付出慘痛的代價。
雲澤,如若那個人是你……
對不起,那我也隻能讓溫格殺了你,然後,我再自殺。
很可笑對吧,的確很可笑啊,我自認為愛你,但卻是如此的不了解你,不信任你。
對不起,就全當是我在威脅你吧。
唉,果然,還是希望你永遠都不會看到這封信。
此時此刻,你正在我身旁的床榻之上熟睡,而我卻隻能在處理政務的閒暇之餘,以這樣的方式訴說著我著我對你的情誼。
長夜漫漫,但此刻你就在我身邊,我想再靠近你一些,但卻不忍驚擾你的清夢。
但即便如此,我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幸福。
雲澤,論世間至寶,你也應略知一二,北有聖樹,相連萬物之根本,南有夜潭,可遮天蔽日,置之死地而後生,但你可知我拜星帝國的至寶是什麼嗎?
我想你應是知道了。
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可在我心中,皓月都難以與你爭輝。
那麼就讓我再重申一遍吧。
我愛你。
此時此刻,往後餘生,我隻愛你一人。
羅坎言】
看完此信後,季雲澤的心久久不能平靜,他顫抖著手,一遍又一遍的閱讀著紙上的文字。
說來也怪,這原本平常的文字竟讓他的內心格外冰冷且沉悶,以至於有些喘不過氣來。
一股油然而生的憤怒在心中滋生,漫延。
“羅坎言,你玩我是吧?”
季雲澤雙目猩紅,氣極反笑,有些咬牙切齒道。
“威脅……好啊……說了一堆廢話,不就是要威脅嗎……把我刷的團團轉很好玩是吧,真當我連小孩都不如啊,騙我連塊糖都不用給……竟假惺惺的說一些惡心人的空話……”
季雲澤邊說著,邊將那封信死死的攥在手中發狠的揉搓著,直到原本光潔平滑的信紙變得皺皺巴巴,如同一團廢紙。
末了,季雲澤卻是咧開嘴笑了,笑聲中帶著些許瘋狂與不屑。
“不讓我牽扯你妹妹?那怎麼行,沒有她,我如何實施我的計劃?羅坎言,我倒要看看,你和溫格倒底能不能攔得住我。”
深秋月夜,就連風聲也帶著寒意。
季雲澤走出房門,來到公爵府邸的庭院之中。
四下寂靜,隻因季雲澤不喜吵鬨,因而府邸也鮮有人至。眼下,也隻有零星的幾個仆從在遠處清掃著庭院中的落葉。
此時,一個暗影卻是悄無聲息的顯現在季雲澤的身旁。
“大人可有什麼吩咐?”
來人畢恭畢敬,衣著較為華貴,似是個有些地位的小貴族。
“啊,沒什麼,隻是讓你去轉告兩位伯爵大人,明日與我一同前往拜星宮議事。”
說話期間,季雲澤依舊望著不遠處波瀾不驚的幽湖不曾回頭,因而沒有發現來人眼底中流露出的異樣的情緒。
“既是如此,那兩位是……”
“嗯……於子,劉算易。”
“是,屬下這就將話傳給那兩位大人。”
話畢,來人微微彎腰,應聲退下。
……
一時間,周圍似乎又剩下了季雲澤一人。
也許是覺得無趣,季雲澤便又靠近了那清冷幽靜的深湖幾分。
公爵府邸雖已是修築的極致奢華,但到底是比不過拜星宮那般宏偉壯闊且富麗堂皇,就如眼前修築的這座深湖,其麵積與湖麵之上的景色皆是遠遜於拜星宮內那如蓬萊仙境般廣袤無垠的湖泊。
但即便如此,此時此刻,湖麵之上那雲霧繚繞,氤氳而出的迷蒙的水霧,卻也是讓人不由得心馳神往,為之動容。
見此場景,季雲澤呼出口熱氣,伴著月夜的寒風,他的心情也得以平複幾分。
他不由得又重新思考起羅坎言那信中的內容。
“南有夜潭,可遮天蔽日,置之死地而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