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城內明月隱去,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祖宗伴著香火氣,坐在祠堂的堂位上,歲月沒讓他容貌發生變化,卻不知不覺沉穩許多。不是在祠堂翹著二郎腿,而是盤膝而坐。
李想說,幾百年了,現在他的內心和下盤一樣沉穩。
家族裡的客人在撒潑,這些人每一個他都很熟悉,可事實上他卻沒和幾人交流過,便是有,那也是降臨之後隨口兩句。這些客人也都知道他這個李家的老祖宗,卻始終保持著敬畏之心,殊不知他這李家老祖宗,也是個想在戰前和這些陌生的好友暢飲一通的普通人。
化神期的感知靈敏。
李想聽到青雲閣的天晴老人言語間帶著醉意,老人說,青雲閣不需去當青雲郡未來的記憶了,因為他要隨李家去鏟除臥榻之側的禍患,如此一來前人栽樹,後人便可乘涼千年萬年。
曾經李大龍在青雲閣前的時候,隻見那天晴老人垂垂老朽,現在李想卻覺得,天晴老人真個兒老當益壯。
再感知。
那曾經滿口汙言穢語的天龜老祖,坐在老樹下,已是散去了酒氣,難得心平氣和的跟從閉關中出來的李狂人下著棋。
“狂人,我自幼便是玄武門弟子,當年為爭門主,匆匆忙忙六九元嬰渡了過去,根基不行。如今歲至一千九,隻到了那元嬰出竅,連個化神的影子都沒窺探到。不過現在好了,我玄武門有一長老成了化神,還有一弟子資質不弱。”
李狂人執棋的手頓住。
天龜老祖微瞥了眼李狂人的手,繼續道:“世間萬物新舊交替總免不了。我也從沒求過你們李家人,你如今執掌百寶山,我求你一事。”
“前輩不用說了。”
李狂人笑著落子,“此前家中便已吩咐過,此去大樂,青雲一地所有宗門勢力,任何一家若不出元嬰,他人不可犯。若不出化神,有我百寶山在,傳承不滅。”
壽元將儘者滿臉安心。
李想心有波瀾,這夜色太靜了,如這家族內老友們即將直麵龍潭虎穴時的心。
見那老樹下。
天夜老祖和無壽天師二人,凝神望著老樹。老樹上還纏著白眉屍體,血液滴答滴答流落直死天棺上,李耀清和李耀鐵姐弟倆被老樹庇護著,倒是這兩位老人的聲音讓沉睡的李長生睜開了雙眼,竊聽家中老友的低語。
已是聽不出誰的聲音。
隻聽到他們說,青雲越來越富裕,氣運越來越渾厚,青雲郡不再是不出化神的蠻夷之地,青年一輩嶄露頭角,太多太多的青年翹楚開始爭鋒。
“我也老了。”無壽天師是個測算天機的好手,他道號無壽,可惜世間何人無壽?他笑道:“天夜兄,便是數百年前我都沒有想過,如今我們會有這麼多的選擇。”
“我們可以選擇安靜地老去,坐化。若是以前,我必然是會這麼選的。可現在,我想選擇親自去替我的徒兒們打下一片新天。”
天夜老祖微微蹙眉,“老東西,你算計的深呐。坐化之後默默無聞,在宗門曆代掌門靈位上都瞧不見你,戰死沙場,你可得堪比開山祖師咯。”
“哈哈哈,彆說美名。便是殺遍凡人,遺臭萬年,為我萬壽山弟子造福萬年,那也是美事一樁啊!”
無壽天師大笑。
二人齊齊望向老樹,請老樹測算未來。
老樹睜開雙目,那兩人目色炯炯,可真難住了老樹。李家人年歲長,老樹的年歲也長,罕見他人的老樹智慧倒是有的,情商卻來得慢。如今這年頭,他到底是明白了諸多人間喜怒哀樂。
喝血的時候,老樹是真喜。李家的孩子在他樹下胡來的時候,他也抑製不住的憤怒。可當那一日在他的測算之後,孩子們離去家園,一個個再也沒有歸來,他又希望自己多怒一些,每日都怒,那又何妨?
那之後。
他再也沒有告知李家人他看到的測算。征兆這個天賦能力,反倒更像是一種詛咒,讓他至今覺得自己害了李家的孩子。也許當年大龍說得是對的,未來該是李家的孩子們自己闖出來的。
看著兩個老人期盼的神情,老樹聲音渾厚。
“我看見了,大樂血染,亁王氣數已儘。”
兩個老人心滿意足離去了。
老樹上的李長生說道:“神樹,你什麼都沒看到對不對?”
老樹沉默。
“就和當年你從功德城複蘇,隨口胡謅的測算一樣。”李長生聲音平靜,“神樹,我躺了太久,什麼事情都交給老妹,我感覺我能掌控那雙眼睛的部分力量,可我不知道,真要動用它的時候,會有什麼後果。”
“我想讓你看看,我能不能帶著這雙眼睛,走出家族。”
長夜裡的清風拂過,老樹顯得十分詭異,身上掛著三個李家人,還有一條在枝葉上沒心沒肺蜿蜒的老蛟。
隨著紅葉搖曳,老樹仍舊一言不發,緊緊地盯著兩位老人離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