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飯點時間,各家各戶的人不約而同的端著飯碗出來,到村裡劉煥叔門前聚集,因為劉煥叔在自家門前用水泥做了十幾個凳子,他們家門口又格外的寬闊,這也成為村裡人的活動中心,一日三餐,飯後嘮嗑都會在這裡去進行。出來早的還有個凳子可以坐,出來晚的人隻好蹲下來,三五成群的擠在一起。伸長著脖子看看旁邊人的飯菜與自己的是否一樣,有的看到彆人碗裡的飯菜色相好,伸出筷子去夾,快速的放到嘴巴裡咀嚼,邊吃邊說“嗯,鹽放多了”或者說“看著可以味道也就那樣”。這就是那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這時候臉皮薄的也就算了,臉皮厚的人也會伸出筷子將對方的飯菜夾一點回來,不這樣的話,會覺得吃虧。
在吃飯上也是有分工的,有的喜歡吃涼飯,那就先把飯碗放在地上,清一下嗓子後開始天南海北的胡亂講,眾人也都聚精會神的聽著,喜歡吃熱乎飯的人邊聽邊吃,還不忘在吃飯的時候爭先恐後的發表著言論,說完後低下頭猛的吃上一大口,燙熱中使勁的往下咽,最後眼淚汪汪的,興許是太燙了,但阻擋不住發表意見的熱情,伸著脖子咽下去後,滿臉通紅的發表自己的見解。像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又像是一場針尖對麥芒的辯論。當喜歡吃熱飯的人放下空碗筷時,靜等飯涼的人默默的拿起碗筷,把主場交給了已經吃完飯的人。接著又是一波十八扯,會講的人引來一陣陣大笑,甚至有人會控製不住往地上噴飯。讓本就熱鬨的場麵更加的滑稽。說到有分歧的時候,蹲著的人會激動的站起來,嘴裡念念有詞,又因嘴巴裡飯菜還沒來得及咀嚼,含糊不清的說著,眾人皆都跟著大笑起來。
也有默不作聲的,隻為獲取外界信息,不善言談的他們吃完一碗飯後,悄悄的起身回去盛第二碗,可是當再回來的時候,之前的位置已經被彆人霸占,隻好在隨意找個位置蹲下來,埋頭苦乾飯的時候,繼續豎起耳朵聽。陪著眾人時而笑時而怒,雖然那不發表任何言論,但也浪費了不少表情。
冬天到外麵吃飯的人,那真的是需要勇氣,好像人人都有極大的勇氣。長久形成的習慣,好像除了下雨,下雪這樣的天氣待在自家不出來外,其餘時間都是要端著碗出來,真的可以稱之為勇氣可嘉,當刺骨的寒風在村子裡長久逗留的時候,依舊趕不走那些縮著脖子,打著噴嚏,靠著牆蹲坐在哪裡吃飯的人,四麵八方吹來的風,時不時的還會攜帶一些灰塵,旋落到碗裡,猶如在碗中撒上了一層佐料,而人們並沒有因此而惱怒抱怨,用筷子輕輕的剝開,甩在地上,在身邊走來走去的雞兒們也跟著飽餐了一頓。即便這樣的天氣,也阻止不了吃飯人在外麵吃飯的決心,好像一頓不在外麵聽點消息,會覺得這頓飯食之無味,難以下咽。當從鼻孔裡流出兩道清鼻涕的時候,也不要緊,把筷子放到碗上,伸出手,把鼻子用力擰一下,流出的鼻涕順著手往下滑,一個瀟灑的回空旋轉往地上一甩,過後在鞋麵上擦拭一下手上的殘留物,那速度真的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番快速的行雲流水動作格外熟練,操作完畢後果斷的拿起筷子,邊吃邊談論話題!絲毫不受半點影響。再有一波這樣的時候,重複著做,絕不拖泥帶水。但是有沒有鼻涕落在碗中,那就要另談了。
在村裡人眼中,沒什麼講衛生之說,反倒是講衛生的人才會被一群人圍攻說假乾淨,死了被蛆吞噬,這麼惡毒的話讓本就愛乾淨的人為了融入吃飯群體中,違心的做出同流合汙的舉動,笨拙的將鼻涕擦在鞋麵上,這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同盟了。我的父母親永遠是在一旁當聽眾,低頭聽著彆人眉飛色舞的講解,偶爾也會插上幾句。似乎隻有這樣才覺得是下飯的,隻有這樣才可以吃上兩碗飯,不管是男女老少,但凡是喜歡湊熱鬨的,都喜歡端著碗出去。
就這樣,蹲在劉煥叔家門口吃飯成為了換取外界信息的交流地,方圓百裡的事情在一頓飯之中開始傳播,其實都是些不痛不癢的事情,但是人們特彆熱衷於這樣的聊天。七嘴八舌中吃完飯,過會兒起身站起來,拍拍屁股後又各回各家。以什麼樣的話題開始後又以什麼樣的話題結束,沒人會在意,在意的是聽到這些言論後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周圍的村落即使沒有在那裡生活,那些奇聞趣事也略知一二。
當我一個人坐在院裡,默默的捧著飯碗,聽著外麵的歡聲笑語時,我感到了什麼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孤獨。隻是幾步之隔,他們在歡樂的笑聲中忘記了回家,而我在一個陽光普照的院落裡黯然神傷。他們的快樂與我無關,我此刻隻想快點把飯吃完。因為當雙手在外麵裸露著,凍腫的位置又開始隱隱作痛,還有當風從寬鬆的袖口裡刺激到皮膚的時候,冰透心涼的感覺,讓雞皮疙瘩瞬間布滿了全身。
同樣也是聽,他們是近距離的聽,而我在遠處聽。聽的氛圍是不一樣的,他們是能夠看到主講人的肢體動作,而我則是用心去揣摩。回來的第一頓早飯,如果不是小黃陪在身邊,會格外的襯托出我的孤單。
最後人群逐漸散去,父親咳嗽著回來了,母親哼著小調跟在父親的後麵,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的碗已經被風吹乾了,可能早就吃完了,隻不過是舍不得離開喧囂的場合,最後風把碗刮乾,隻能放到鍋裡麵泡,等到中午做飯的時候,才能洗出來。
吃過飯後,父親把牛兒牽出來喂一點溫水,便牽著牛走到外麵,把牛繩拴到一棵粗壯的大楊樹上。家裡的院落已經被我打掃的乾乾淨淨,沒有什麼事情要做了,父親隨後背著鋤頭說是去山上轉轉看看,母親則是又來到了吃飯時的根據地。
就這樣,父母親在家裡稍作停留後又快閃離開,一切像是走過場似的,我屏住呼吸想與他們說這話,可是當鼓起勇氣準備脫口而出的時候,看到的是他們離去的背影,家裡又剩下我一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