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娘,如今還不打算……沒有思慮這個,朝堂之上最近呼聲愈高,雪兒,不到萬不得已時,爹爹不會逼你做你不願做的事情,但無論如何……你且先準備著吧。”
一番深談之後,又問及了母後同妹妹一些近況,出了禦書房,等到帶著隨行來的兩位宮女步出毓清宮,韓湘雪心中揮之不去的,還是韓毓影這句話。
韶月國這一代子息單薄,她父皇同母後伉儷情深,曾成就一代佳話,膝下卻僅有她同妹妹兩個公主,據說曾有個哥哥也在僅兩歲時夭折。因而儲君之位,始終空懸。
韶月國不同於敵對的東月國和西月國,與屬於友盟的紫熙國一般,都是曾有過女帝執政曆史的國家,因為有了先例,公主也和皇子一樣可以繼承皇位。因此這兩個國家男女的地位也相對較為持平,既不會出現北月一帶東月國和西月國的男尊女卑,也不會有東部鳳棲國的女尊男卑,因而社會形勢相當微妙。
如果下一代是皇女即位,那麼韶月國中女子讀書和科考的障礙就會大大減低,朝中抵製這一體製的勢力也終將會被削弱,從而出現大量女官,社會中女子的地位也會得到一定升高。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句話向來是一句真理,在這種情況下則更為猛烈。為了避免此件事對朝堂作出的衝擊,早在幾十年前,韶月國已明令允許女子平等和離、再嫁,並於律法之中將女子的處境更變改善,試圖減緩這一衝擊。
儘管如此,後來由公主發起的幾場宮變也證明了此舉實在收效甚微,儘管又在“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立長立幼,皆以才辨”的基礎上加上了“有男立男,無男立女”的條例,各代國君也儘量避免由女子登位,以免造成太大的變更和混亂。
可是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便怕是她和妹妹之中終有一個人要登位。
斂了這些沉重思緒,跟著宮女一路匆匆而來的韓湘雪一抬頭,就見到那塊題著“晨雪宮”三字的匾額。
看著兩名小宮女將宮門推開,映入眼簾的景象並不像想象之中那般荒敗頹唐。多年無人居住,許是一直有人看顧清掃,所過之處,亭台回廊,假山池水,一切都是一片欣欣向榮之景。
由兩個小宮女領著在晨雪宮中看了一圈,韓湘雪回到寢殿,先沐浴更衣,見天色還早,又聽小宮女說皇後娘娘尚未起身,便打算去看看多年未見的妹妹玉嬈。
玉嬈比她小兩歲,今年正是年方十二,也不知當初軟軟糯糯的那個小丫頭怎麼樣了。
她身邊跟著服侍的是兩個小宮女,一個宛冬一個七巧,歲數都同她差不多,宛冬模樣乖巧穩重,七巧相對來說活潑一些,極容易便讓她問出她們兩個是母後送來的。
這件事很理所當然,後宮就這麼大,這麼點事兒,消遣都不夠倪月華消遣的。
韓湘雪記得七巧,知道她是幼時服侍過自己的一個小宮女。韶月國公主的儀製是六個隨身侍女,負責近旁衣食住行的一切,屬於一等宮女。其餘四個她方才在院中見過了,不過是不太習慣身邊有太多人跟著,故而隻帶來了這兩個。
踏入祈玉宮門,撲麵而來的便是一陣桂花香氣。祈玉宮中多桂樹,如今八月,正是枝葉繁茂,桂花爛漫之時,宮中便更是一片盛景。
跟著通報的小宮女入了正殿,正殿院中卻隻有幾個宮女正在灑掃,一問才知道她是去了偏殿。經過幾番周折,問過幾路人馬,韓湘雪才終於在偏殿後的院落邊角瞥見了一個一身粉色裙衣的小姑娘,正背對她蹲在花圃旁不知是在乾什麼。
伸手止住一旁想要上前提醒的小宮女,韓湘雪獨自上前兩步,從旁側看見她手裡正握著一柄小玉鏟,深深將它壓進土裡,再雙手緊握著鏟柄用力將土挖出來,力道很大。她甚至瞄見那鏟子將一旁已經歪歪扭扭的一株蘭花給削掉了半片葉子。
韓湘雪:“……”
作為一個跟師父學了七年歧黃之術,並且天天和藥花藥草打交道的醫者來說,這幅場景實在是有些殘忍。本來還打算看看她在做什麼,見她隻是在不停的挖土,實在沒什麼可看的,便終於問了一句:
“你在做什麼?”
“啊?”正在專心挖土的小公主被嚇了一跳,下意識飛快地將鏟子藏到身後,抬頭望向來者,不由愣了。
少女身著一件淺藍色的錦緞衣裙,裙幅處用淺色絲線繡了大片的苜蓿,長發以發帶半綰,絹絲潑墨般垂到腰際。她麵容乾淨清秀,一雙眼眸清淨沉澈,正望著她,唇邊浮起盈盈笑意,整個人鐘靈毓秀。
一身粉裙的小公主呆了呆,仰頭看著她的麵容,眼睛眨了幾下,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愣愣問道,“你是……姐姐?”
“是。玉嬈,你這是在……”
一身碎土的小公主扶著腰站起來,悄悄將鏟子往身後花圃裡用力一扔,笑嘻嘻地抱住了她的胳膊。
“沒乾什麼,姐姐,走吧,我們去吃點心!”
被她一路拉拉扯扯地帶到一間房前,韓湘雪四下一看,見房中布置簡單,衾單羅帳、茶具瓜果等卻一應俱全,再加上她對此處路徑的熟悉,想她應是經常來這裡。
桌邊幾個宮女正將紅木的雕漆食盒打開,將其中一盤一盤的小食端在桌上。玉嬈已經迫不及待坐到桌邊,忽略一旁端著清水、拿著細棉布巾的宮女,伸手去夠桌上的一盤金絲卷兒。
“玉嬈,先淨手。”韓湘雪笑著將她的手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