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規模較小的林苑,由於依梨林之中而建,她又期盼春日梨花似雪紛紛的景況,故命名雪苑。
月上中空,幾片薄薄灰雲浮在嬋娟腳下,仍遮不住那皎潔如水的光芒,如銀練般灑下大地,在院中的光滑石桌上激起一片淡淡反光。
韓湘雪端著一個竹製的籠屜過來了,隨手放到桌上,她頓了一頓,轉身從草坪中揀出一根樹枝,在院中一棵枝葉婆娑的梨樹下挖起來。掘了好一會兒土,烏黑濕軟的泥土中終於露出了一片光滑黑陶。
望見了要找的東西,她麵上掩不住喜色,連往那旁邊挖去,果然不一會兒就露出了大半個酒壇。
這還是她去年路過順手埋在這裡的,如今不太記得有沒有,也不太確定到底埋在了哪裡。隻挖挖試試,卻果然讓她挖了出來。
昨天剛下過一場不小的雨,地上尚且潮濕。皓齒明眸的白衣少女毫不在意地將沾滿泥土的壇子捧出來,撲麵而來的都是淡淡的泥土腥氣。她從袖中抽出一張絲絹,將壇子上的泥擦了擦,見實在不乾淨,又抱去廚房中洗了洗,才一手抱著盤子,一手托著三個碗走到了桌邊。
“出來吧。跟著我們這麼久了,不來一起吃一口?”她微微笑著,一把拽開酒壇上已被泥土浸成了黑色的紅布,又拍開封泥,甘香醇厚的氣味一下子彌散開來。
隱在一處樹上的黑衣少年聞言很快過來,半跪了下來,低頭道:“屬下知錯。”
“淩一,”韓湘雪微微歎了口氣,將這壇酒往碗裡倒的時候,濃鬱得饞人的酒香越發濃烈了些,“上次在湯泉宮,我不是說過,你不用跟著我的嗎?”
身姿挺拔的黑衣少年抿著唇一言不發,韓湘雪本也覺得他多半不會回答,誰知他突然輕輕開口了,道:“……我想要跟著公主。”
十五六歲少年的聲音略帶沙啞,輕輕吐露出的內容也是根本不像他會說的。韓湘雪不由愣了一下,連忙用另一隻手穩扶住壇子,忽然明了:“你……是不想當我府裡的侍衛長?”
“……”淩一沒有說話,靜靜斂著眉目,懷中抱著一把劍鞘。清秀溫潤略帶英氣的眉目不知是默認還是否認。韓湘雪盯著他的側臉,習慣性的放棄了想看看他到底怎麼想的這個想法。歎了一口氣。
“你如果不喜歡這個職位,我和父皇說一聲就是。你方才說……想跟著我,是要加入雪衛嗎?”
“……是。”他低聲應了,行了一禮。
“好了,以後除了在外人麵前,你就不用向我行禮了。”她心道小時候跟在他後麵叫哥哥叫的太習慣,現在忽然將距離拉得這麼遠——雖說淩一小時候也很重禮,從不應她的稱呼。還經常要跪禮,看著實在不習慣。
終於將他拉到桌邊坐下,韓湘雪將倒好的又一碗酒推到他麵前,伸手將那竹製的小籠屜揭開了。
這處雪苑其實落成剛兩個月,是在她歸京前幾天建成的。這片地方依著她的想法建造起來,知道的人不多,她人在宮中,這件事情又不怎麼要緊。是以直到前幾天,去京郊那一處宅院的時候,夭櫻偶然翻出修建這裡那一眾工匠給她的信,才記起來告訴她,她方知道這裡已建好了。
然區區幾天功夫,她不是急著要住,當然也沒上心找人來打理打理。苑中的房屋一律白牆黑瓦烏木窗、花圃石路石井欄修得很是清素漂亮,卻連被褥都沒有。
其實,按理說廚房也不應該有什麼東西。但是這幾天為了給玉嬈琢磨新鮮花樣的點心,她曾調派了幾個人去遠處的一座山裡收新摘的新鮮栗子,收到的栗子往這裡放,再命人往宮裡轉送。所以這裡除了幾大包栗子和院中那顆梨樹下就快要被遺忘的酒幾乎就不剩什麼。她方才想找個杯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