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又是半月過去。
午後,天邊蓄起灰黑的雨雲,風雨欲來。
一處雅致院落裡,韓湘雪走入廊下,有侍女接過披風,引她走過回廊,步入一處水榭。
琴聲隱隱,從水榭中飄蕩出來;輕盈飄動的白紗帳前,她略微駐足,眯著眼睛看了眼雲外蒼白天幕垂落下來的天光。
……風雨欲來。
“公子。”引路侍女恭敬停步,低聲詢問。她搖搖頭,跟她走入帷帳。
水榭中,楚君離正舉杯飲酒。見她來了,放下酒盞“季弟。”
“楚兄。”韓湘雪簡單行禮,坐到對座“今日相約,不知所為何事?”
她語氣平靜,一如往常。楚君離一身玄袍,半坐在陰影中,望著她,神情似有些晦暗不明。
軍備。
三日前,西月皇帝已下旨命二皇子楚君離往北境戍守邊關、對抗鳳棲;一日前,又下令命慎王並朝中張騏將軍一並平定齊王叛亂。
兩件事皆是動搖朝廷、民心的危急大事,且軍令如山,楚君離卻拖延著未立即動身。她心下明白,多半是戰備還未籌足。
君主昏庸,耽於淫樂,奸臣當道,國庫空虛——西月朝綱混亂,一時難以籌足糧草,並不奇怪。
或者,根本沒有鳳棲侵擾邊境之事,所以楚君離心內並不著急——當然,這隻是她的猜測。
但無論如何,他都需要糧餉。調動軍隊、行軍打仗耗費巨大,而他無封地、母家可倚仗,必須要提前做好準備。
韓湘雪微眯眼眸,轉而垂眼,借抬手品茶的動作掩去眼中思量。
幫不幫他?若幫他,他勝算可再添幾成;若不幫……
“聽聞季弟與樓家樓喻公子相識。”楚君離開口,語氣平靜無波“上個月,樓公子忽然攜族人和部分家中產業撤出了西月。季弟可知為何?”
“略有耳聞。”韓湘雪麵露思索,又搖搖頭“不過不知內情。樓家是巨富之家,根基深厚,許是聽聞了什麼消息……提前避禍?”她放下茶盞,垂落於膝前的手暗中摸住了藏起的軟劍劍柄,微笑。
“楚兄有事尋他?我可代為傳信……”
“不必。”楚君離眼瞳暗沉如墨,盯了她半晌,忽然道“今日相約,是為了之前談的糧食生意。”
果然。韓湘雪心道。果然是為糧草而來。
“好。”她笑著點頭“按照之前說定的,如今已備好……”
他點頭“我想加些數目。不知季弟是否可以籌措得來?”
嗯?
韓湘雪眸光微動,霎時明白過來——他這是糧草不夠了。可能是有什麼變故,如他想與樓喻交易,但樓喻被她提點遁走了,他便想與她交易。
她是與楚君離合作的新人,近日不過小小合作過幾次。這種要緊事向她問詢,或許也說明他眼下有些緊迫。
……對她來說,也很危險。
韓湘雪微微凝眉,一時沒有答話,一手扶在案邊,思忖著近日的西月情報。另一邊,楚君離的目光悄無聲息落在她的手上,黏著滾燙。
白衣袖口下露出蓮青花紋的袖口,襯得素手如玉。戴著幾隻玉戒,更顯得手指修長。這確是世家子弟會有的手,養尊處優,卻不過分柔嫩,還有一手那樣好的弓法。隻是……
隻是他,還心存幻想。
“楚兄容我思量片刻。”她笑道,見楚君離視線盯著自己的手,疑惑道“楚兄?”
“無事。”楚君離移開目光,“……季弟的指甲略長了些。”
韓湘雪心頭微跳“方便撫琴罷了。”卻見他起身走來,坐到了自己身側“……楚兄?”
……
楚君離覺得自己瘋了。
不知是方才在殿中喝下的那杯酒,還是剛剛自己灌的酒,在肺腑燒灼滾燙。噬心的毒性讓他五臟作痛,濃烈的酒氣讓他忍不住要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