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殺了徐永的,怕不是彆人,而是徐永自己……”
楊毅心中暗想,看了那辭官奏書的十二條內容,便知道成帝為何要辦他。
這第一、二條就是撤下玉寧關,開放北關貿易,在楊毅看來是有必要的,北疆苦寒,百姓窮困已久,地廣而人疏,從經濟發展的角度來看,隻要與北疆異族關係緩和下來,用兩府之地,換取一洲之民的富足,是長遠之策。
而第三條自毀山陽關,那更是與北疆諸族示好之意,山陽關的意義在哪裡?當年淮王李青出征北疆草原時,山陽關就是重要的補給線,如果說玉寧關是大乾王朝的盾,那麼山陽關就是大乾王朝的矛。
從這兩條建議看來,徐永早就敏銳的察覺到了慕容宸孤懸在外的不臣之心,這正是釜底抽薪之計,一下子就將慕容宸與北疆諸族談判的籌碼全部推倒。
但在當時的成帝看來,這的確似有“通敵賣國”之嫌,不能指望每一個下棋的人,都能走一步看三步,何況徐永是一眼看到了八年之後的局勢變化。
後麵兩條也是離譜,給西域商人頒發許可證,讓他們可以在王朝境內自由買賣,更是引用西域人來參與王朝官員選拔,也就是讓那些西域人來大乾王朝做官。
這在楊毅看來,是“民族大融合”的一步好棋,可用利益來往逐步蠶食分化西域諸國,但在政治眼光沒那麼遠大的成帝眼裡,也確實進一步加深了徐永的通敵嫌疑。
接下來一些針對時政利弊的調整之策不用贅述,可第九、第十條、第十一條又說到開放海市、督造戰艦、招安海匪等諸多獻策。
真正見識過大航海時代的楊毅,知道海外貿易是一筆多麼龐大的財富,這比守著大乾十三洲收一些征地稅銀要強得多,但此時的南海爭端已經持續近二十年,其中不但有外地倭賊,也有內亂海匪。
南海紛亂比北疆還要複雜的多,四大柱國衛軍之一的“黑鱗魔鯊軍”長期駐防南海,就是防範無孔不入的倭賊和海匪。
“最可怕的還是這第十二條,平等賦稅!凡有地者,均需憑以丈量論稅,無論王權富貴必以稅之,此舉聚富財而寬民賦……”
這一條好是好,但很顯然動了許多上位者的蛋糕,若是徐永在位,以他水滴石穿的本事,未必不能將這些政策緩緩推行下去,完全改變整個王朝的頹靡局勢,但他即將辭官,胸中溝壑無法施為,隻能寄之於書,呈現官家。
怎奈成帝並不是高帝,其為人自私自利昭然若揭,這天下間誰占有的土地最多?毫無疑問,那就是皇族,多到需要建立一個“府庫司”這樣的衙門來管理,若是執行了“平等賦稅”,成帝那個小心眼,還得每年從內廷府庫往國庫交稅,他怎麼想也會覺得無比荒謬。
在楊毅看來,徐永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上第一個真正佩服的人,這些真知灼見每一條都極富遠見,而且是能讓一個王朝真正欣欣向榮的國策,可惜,信任他的高帝沒能見到這些。
諸多卷宗根本一晚上根本看不完,大約看了兩個多時辰,已經過了子時,雖然楊毅還算精神,但江朝已經有些撐不住了,於是歸還卷宗,約好明日再來。
行出鎮撫衙門,江朝打著哈欠急忙離去,楊毅卻是轉了一圈不見黑沙蹤影,詢問之下,才知道被人牽進了“五方廄”中,此處可以簡單理解為置放坐騎、寵物的地方。
楊毅進入“五方廄”發現這裡有好幾個棚舍,養馬的、養狗的各歸其類,槽中也皆是上等的料食,遠遠得就聽到犬吠之音,楊毅走近一瞧,差點憋不住笑。
隻見一座棚舍中,約有十數隻獒犬,黑沙正趴在其中一隻雪白獒犬的身後做著運動,其餘獒犬遠遠躲開,身上多少都帶著些傷,顯然是被黑沙教訓了一頓。
那雪白獒犬好似正是何不休的坐騎,沒想到卻是隻母的,難怪黑沙一見之下,那剩下的獨眼都瞪圓了,好巧不巧關在一間棚舍裡,也不知是情投意合,還是用了強,總之現在的雪白獒犬乖乖伏低身體,不時發出委屈的聲音。
楊毅見此情況,也就不願意打斷它的好事,何不休可是給了他兩記耳光,雖然這筆債要記在李玉身上,但他臉上到現在還火辣辣的痛,沒想到這個場子倒是由黑沙找了回來,多少心中想稱讚一句“乾得漂亮”。
眼見還要穿過整個皇都才能去“王府舊宅”,便也不想回去了,過不了幾個時辰,還要來此點卯,又與江朝約好了繼續抄閱“徐永案”的卷宗,打算隨便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就好。
“咦?這附近不就是鹿兒巷嗎?”
走不了幾步忽然見到熟悉的字眼,楊毅突然想起,“鹿兒巷”就在附近,而趙景升所說的“知畫閣”便在其中,索性便去那裡認識認識那位“煙娘”。
知畫閣的位置楊毅早已記下,步行不過片刻就到了,這裡顯然是一處煙花流巷,約莫十餘座酒樓燈紅酒綠,許多穿著薄衫的姑娘就在二樓倚樓攬客,楊毅雖然穿著一身地鏡司提舉的官服,但這些人卻並沒有放過他。
“客官,進來快活一下嘛!”
“客官,我家的姑娘麵善活兒好,給你打折!”
“客官……”
楊毅記得店小二說的,這鹿兒巷的妓館,都是賣身不賣藝的“土樓下處”,果然全是一群庸脂俗粉,原本有一些看容貌還算清秀靚麗,可濃妝豔抹、搔首弄姿之態,便讓人興趣全無。
楊毅自顧自的往前走,那些攬客的婆子也不敢過分拉扯,直快到了巷尾,才見一座孤零零的二層小樓,不似前麵那般燈火通明、客似雲來,隻是點了幾盞殘燭,門臉上掛了一塊字跡不清的牌匾,正是“知畫閣”所在。
這知畫閣上沒有姑娘攬客,門前也是一片漆黑,楊毅卻徑直闖入,走進大堂,便也隻見到兩隻燈籠中火光閃爍,似乎燈燭即將用儘。
他隨手一摸,這桌麵上都有不少灰塵,直到進來,也不見人迎接,二樓卻是還有一盞亮著的燈火。
“有人在嗎?”
楊毅敲了敲桌子,向樓上喊道。
“來了,來了!”
緊接著房門開啟之聲,又有急步下樓之音。
一名年近五十的肥胖女人舉著燈盞走下來,她滿臉“撲簌簌”往下掉粉,身體怕不是有近兩百斤,尤其是一襲蓬鬆紗裙,被她穿成了緊身衣,扭著不知腰在何處的詭異步伐走來,就像是惡鬼無常前來索命一般。
“這……是知畫閣?”
楊毅下意識的吞了一口口水,完全想不到一個“詩情畫意”的名字,怎麼會貨不對板?
“是的是的,客官……是官身?來來來,便來這裡歇息!”
這老媽子一把抓住楊毅的胳膊,好似生怕他跑了一樣。